小金毛一路上受我和郎世宁的冷遇,这下终于找到稀罕它的熟人,立刻拼命挣脱了朱大人的魔爪,热情地的投到杜德美怀里,使劲儿撒娇。杜德美几乎抱不住它。我说:“这小东西最会粘人了,你可不能惯着它,要不然以后就是块牛皮糖,扒都扒下来。”杜德美笑道:“那我就天天带着它呗。”“行,你说的!到时候烦的抓狂了,可别求我!”朱大人左看看又看看,郁闷极了,凑近我,小声道:“秋官,你们嘀嘀咕咕什么呀?”“哦,没什么,就是问好而已。”这个朱大人还真是好奇心强不输于我啊!东堂是一座意大利式建筑,坐东朝西,坐落在青石基上,堂顶立三座十字架,正面开三个门,两侧各有旁门。堂内18根圆形砖柱支撑,柱础为方形,两侧挂着耶稣受难等多幅油画,正面悬有‘庇民大德包中外,尚父宏勋冠古今’的对联,上方有‘惠我东方’字样。安东尼是东堂的主任司铎,也是天主教北京传教部的负责人。他也是意大利人,来自米兰,已经在中国待了三十多年了。他六十多岁,头发胡子都很浓密,个子特别高,也是让人望而生畏的那种体型,但与罗怀中不同,他的眼神非常仁慈,语气特别轻柔,就像自家长辈一般和蔼。令人微感遗憾的是,东堂的其他的传教士,包括两名主日弥撒和四名平日弥撒,日常都讲葡萄牙语,汉语说得非常不熟练,简直还不如我的几个学生!(起码,我们从到达澳门的那一天起,任何方面的沟通都用汉语!)我想正因为沟通不善,他们的传教事业才进展缓慢,以至于葡萄牙教廷对他们非常不满,安排我分担安东尼的工作,插手北京的传教活动。安东尼应该早就知道这一决定,对我却没有任何敌意,热心地为我介绍北京。很显然,他对我的了解完全来自葡萄牙教廷给予的资料,以为我从小就在葡萄牙长大!这份资料甚至连我自己都没见过,只是在罗怀中为澳门总督和各地官员介绍我的时候听过几次。安东尼没有接受中国人为远方来客接风洗尘的习惯,聊了几句后,他建议我们先休整一天,皇帝的儿子,十四贝勒。我心里一惊。一方面惊讶于安东尼在北京的人脉,另一方面不免惶恐,毕竟才在广源司见识过一个王爷的威吓力。我这么一个思想大胆,观念平等,行为离经叛道的人,寄住到等级分明、规矩森严的皇室家庭,岂不是自寻死路吗?别的不说,万一犯了某个忌讳,恐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安东尼看出了我的胆怯,劝说道:“秋,十四贝勒是教会的好朋友,他一定会照顾好你!”“可是……”他摆摆手示意我不必多说,只按住我的肩膀,在我耳边细声说道:“秋,十四贝勒将来会对我们的传教事业非常重要的。”我愣住了。这已经不是暗示了,他这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我,秋童,你有责任去接近十四贝勒,结交他,甚至攀附他!是的,我是葡萄牙教廷的工具,有责任发挥自己的价值,如果我没有了利用价值,我将一无所有!我现在甚至没有大清的户籍,教廷有任意处置我的权利!改变现状之前,我还得依附于教会,所以只能听从安排。但我必须表达不满,否则安东尼会把我当成软柿子!下一次,指不定会给我安排更荒谬的任务!我拉下脸,直言不讳:“关于这方面,教廷之前没有与我进行任何沟通。况且,我对十四贝勒完全不了解,对他的家庭更是一无所知,您这样安排,会给我们双方造成很大的困扰!”安东尼包容地笑了笑,拉我在耶稣圣像前的凳子上坐下来,双手合十握紧放在下巴上,虔诚都看着圣像,说道:“秋,万能的主耶稣给予我们降临人世的机会,并让我们作为信徒跟随他,不是让我们安安稳稳地享受他所创造的太平世界,而是要帮助他维护这个世界的和谐。人们必须相亲相爱,才没有伤害和压迫,没有战争和灾难,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把主的教义传播给大家,教会他们相亲相爱。可是,一个人只有一张嘴,嗓门再大,声音也只能传播几百英尺,何况,就算你肯声嘶力竭地喊,人们为什么要相信你呢?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只崇拜力量,而拥有力量的只有统治者。我相信教廷没有具体同你谈过要住在哪里这样琐碎的问题,但,我也相信教廷一定与你沟通过,如何取得统治者的信任,继而用朝廷的力量,宣传我们的教义,让更多人听到主的声音。”是的,大道理谁都能讲出来一两桶,问题是,为什么总是不给我选择的权利?难道我的人生只能被别人决定?难道把我从二十一世纪扔到十八世纪,也是上帝的旨意?danit!!我坚持道:“安东尼先生,鉴于我们彼此不了解,这一次我可以接受您善意的安排,但我必须申明,第一,我对这个国家的法治风俗,尤其是满族人的习惯、忌讳并不了解,贸然住进皇子家中,很可能会给教廷招惹麻烦,请您做好心理准备;第二,以后任何关于我的安排,务必提前和我商量,否则,请恕我不能遵从。”“嘿,秋!”安东尼并没有着恼,和蔼可亲地抚摸着我的头发,安慰道:“放松点儿,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可怕!十四贝勒对欧洲的新鲜事物非常感兴趣,而你本身又是个东方面孔,我相信你们有很多话题可聊,他会对你非常客气和照顾。换个角度想象,至少十四贝勒府中不再有无穷无尽的风浪和海盗,对么?”“这话恰恰相反,我认为,风浪少不了,‘海盗’也未必没有!”我虽然抱怨着,却也只能鼓起勇气接受。带着忐忑的心情,我跟随安东尼来到位于西直门内的十四贝勒府。这是一座庄严而气派的府邸,建筑在十尺高的汉白玉台基上,重檐庑顶门殿脊上安吻兽七种,用以辟邪除灾,屋顶上覆盖着绿色的琉璃瓦片,木构上画山水花鸟等苏式彩画,中央悬挂一块蓝底金边的匾额,其上写着有汉语贝勒府三字和满语一串。厚重的红门上镶有九纵六横四十五枚门钉,前夕护以石栏,两侧设有威武壮美的麒麟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