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想象那个人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心中有着怎样的考量。皇贵妃三个字,披着王朝金光灿烂的外壳,像是一身华丽的翟衣,处处闪烁着富丽堂皇的味道。陆青婵也不知道收到这样的诏书,心里面是怎样一番感受。在这个辉煌的黄金笼子里泅渡了多年,习惯了逆来顺受,甚至有时候都忘了自己该如何思考。
说不清欢喜不欢喜,愿意不愿意,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罢了。
圣旨是方朔送来的,他等陆青婵接了旨意,笑吟吟地说:“皇上给主儿留了承乾宫,太乾年间刚修葺了两回,上午的时候新铺了宫,里头的陈设摆得差不多了,主儿挑个时间叫奴才们移宫吧。”
陆青婵轻声谢过了,而后让子苓去赏了几个送东西来的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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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前朝那边,闹得便更凶了,那雪片一样的折子一道又一道地往萧恪的南书房里送。有六部大臣的,有翰林院的,还有内阁大臣的,有独个儿写的,还有联名上书的。
历朝历代都从没有过不册立正宫娘娘就册封皇贵妃的先河,也没有过一女二嫁的例子,一时间那些饱读古今绝学的大儒们,只恨不得跪死在乾清宫前的丹壁之下。
君臣之间的倾轧从来都没有止息的时候,萧恪在登基之后,和臣子们第一次如此浩浩荡荡地针锋相对,竟然是从陆青婵这里开始的。
如今刚入了伏,在殿宇里头若是不用冰,那便热得待不住人,更遑论说是在乾清宫外面的日头底下,接连有臣子们晕了过去。可依然有人咬牙硬挺着,把额头磕出了血。萧恪铁青着脸,丝毫不顾。
规矩规矩还是规矩!这两个字,萧恪已经听了太多次了,他走到今天这个位置,身上依然有数不清的桎梏,如今就连他想要庇佑一个女人,竟然都要面临如此一重又一重的阻碍。
就这么过了三天,萧恪甚至停了一次御门听政,看样子是不愿在这上头退后半步了。有一部分臣子妥协了,他们说若是皇上另立一位皇后,再把陆氏封为嫔或妃,也不算不合礼制。
可没料到,萧恪坐在南书房里,平淡地说,日光在他的脸上勾勒出冷硬的线条,他身上明黄色的常服袍上一点襞积都没有:“任他们去跪着。”
南书房里,陆承望偷偷抬起了头。
他心里其实一直都没有真正的服从过萧恪,萧恪出身微贱,生母不受宠爱。有时候宫里头大多说的是母凭子贵,可子凭母贵也不是说说而已。一个普普通通的皇子,而后又离开紫禁城去了丰台,他离开的那些年里,所有人都以为他离王位远了。他也向来没有表示出意图争高下的心。
所以,当平帝爷在畅春园里暴病而亡的时候,陆承望和很多在场的阁臣们一道,拟了传位于三殿下的圣旨。旨意是假的,但是平帝爷更看重的也正是三殿下,陆青婵也即将嫁给三殿下为正妻。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萧恪会有反抗的那一天。
这个冷漠寡情的皇帝,自登基那一日起,所有人都对他充满了畏惧。也许是心中那一份侥幸在作祟,又或许是见识过了他雷霆万钧的手段。眼前这位年轻的皇帝,根本不是什么仁慈之辈,在他征战南北的那些年岁里,他是让敌人们闻风丧胆的阎罗王。
可他,在那天却告诉自己,要给陆青婵一个体面。
陆承望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更猜不准皇上对陆青婵是有什么样的想头,可现在,看着萧恪那微抿着的嘴角,陆承望觉得自己好像头一次认识这位少年皇帝。
他只有陆青婵这一个女儿,背后却还有着全族的荣耀,有时候身上的担子让他来不及保全自己的女儿。陆青婵从小没有养在他身边,感情到底也淡薄些。若这一切都是真的,陆承望在心底也开始隐隐地替女儿觉得开心,不过开心之外,还有些不安。
帝王之情都是不永的东西,若是盼得多了,保不齐心里头早晚要失望才是。如今皇上登基的年头短,又因着守孝不往宫里头进人,若是往后呢?
女儿自小不实在自己身边养大的,心里有什么主意,也总让人猜不透。陆承望叹了口气,又把头垂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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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过承乾门,就能看见承乾宫辉煌的明黄色琉璃瓦歇山顶,檐角蹲坐着走兽五个。面阔五间,两侧的东西配殿上有牌匾,分别写着贞顺斋和明德堂。
两进的院子,院儿当中种了一棵西府海棠,如今已经过了开花的日子,阳光从绿叶间隙中落下来,映着新漆过一遭的朱红宫墙,交相辉映,也有一番特别的美来。
陆青婵抬起头看着那块写着承乾宫三个字的匾额,心里竟也生出了几分恍惚,还没走进门,就听见奴才们拉长了声音的呼声:“参见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