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太子殿下算得周全,既要我不得不加入,又要景王身败名裂,此后殿下夺嫡之路,又少一个潜在对手。这一盘棋,殿下下了这许多年,功力果然是越来越深了。”
“先生过奖。”
“殿下,其实臣拒绝您邀揽那晚,心中有许多话未讲。”
“但说无妨。”
“不……殿下,已没有必要了。”
顿了顿,太子用冰冷的语气问:“什么意思?”
“殿下,那一夜,我不说,因为我在等待,等待您能成为明君的那一刻,您不必邀揽,我也会到您身边。但现在,我只有一句话:如今的你,已不值得我再说什么了。”
所有人都被这句话惊到,空气在决绝的死寂中凝结。
直到,愤怒如猛禽低低盘旋在半空中一般,太子压住声音吼道:“……江旷星!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只一瞬流露心底情绪,下一句,太子又恢复冰冷寒凉的平静语调。
“要么照我说的做,要么,你就得死在这里。你选吧,江阁老。”
两人都未说话,唯一的声响是江寻的冷汗滴落,摔在监狱地上的声音。这声音大得吓人。
“十几年了,”终于,太子开口说话,声音中有一种疲倦,“你还是这样,逼得你周围的人也要跟着你当圣人。你看邹成卓为什么那样?不也是因为你吗?一点通融都不行吗?你这样的硬骨头,没靠山没党羽,又被那么多人看不顺眼,就算这次圣上保住你,下次呢?下下次呢?用你的代价太高时,他就会抛弃你。这一次,要继续用你,代价就是七弟退出和我的竞争,所以圣上就把你扔掉了。你还不想看破吗?父皇对你,何曾有真心?你去寻,随你一个个比过来,你再找不到第二个待你真心如我的人,你再找不到对你来说比我更好的君王。是,我是毒蛇,我不是你的同类,我眼中众生庸庸碌碌不过是从一种痛换到另一种痛,我不为苍生而为王座,我不为社稷而为我自己,我为这个皇位可以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这难道是我的错吗?我难道有别的选择吗?可我无论怎样,对你,我绝无虚假。”
话音刚落,忽然响起惊雷,炸开在所有人耳边。雷雨来到,片刻已成瓢泼之势,砸下来一样,隆隆轰鸣。
在这轰鸣里,江旷星的话断断续续通过空心墙传来。
“……知……殿下……臣一死。”
一听到这话,江寻身子一僵就要冲出去,被七皇子死死抱住。
无论江寻怎么挣扎,七皇子都不松开,用手捂住江寻的嘴,不让一点声音泄露出来。以太子的狠辣,如果他知道这里有三个人,那明天,就是三个人死在天牢的死讯。
雷声愈来愈大,不在墙边,他们也能听见那个牢房传出痛苦的声音,在雷声的间隙中泄露。
这充满痛苦的压抑声音让江寻的冲撞更疯狂。七皇子用尽全力,把江寻拖回听监室中,江寻拼了命地要挣脱,两眼通红,血管凸起,已经失去理智。
七皇子心中明白,江寻是知道一切无可更改的。他的父亲,为了心中信念,也为了家人,也为了长久理想中的未来图景,决定站在另一边,意味着死亡的那一边。
江寻明白。可那是他的父亲。
他不停歇的挣扎撞得七皇子胸口发痛,可七皇子依旧死死地抱住他,用手臂堵住他的嘴,埋住他的叫喊。手脚已经使不出力气了,江寻就用牙咬,把七皇子隔着袖子都咬出了血。
巨大到骇人的雷声中,雨重重砸落。
血与汗与泪淌下,晕开,在当年被墨点晕染的衣袖,在他和他的胸口。
☆、二一·裂簪
雷声终于止息时,大门开合,太子离开。
江寻挣脱七皇子,两人冲进去,看到了死去的江父,身体蜷缩着,脸上是死前的痛苦,双眼紧闭。七皇子看到便知,是毒杀。
江寻看着江旷星,久久地沉默,没有任何表情,然后忽然伸手,将江旷星的眼皮推了推,好像想让江父睁开眼,平静的语气,就像早晨问安一样,一声声问道:“父亲?……父亲?……父亲?”
七皇子不忍,拉住了江寻的手,江寻也没有反应。
七皇子把声音放得很轻很轻,“我们必须走了。”
像被这句话惊动,江寻转头怔怔看七皇子,眼中忽地涌出泪。
那泪,竟混着血。
七皇子心中惊骇,刚要开口,江寻闭上眼向后倒去,鼻孔眼眶都同时流出鲜红的血来。七皇子把抱在怀里,才发现江寻身体已经烫得如烧炭一般灼手。
背起江寻,他迅速离开,打定主意不能让江母看到江寻的样子,于是直接带江寻悄悄回到查封后已经被废弃的景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