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于第一胎就是儿子这件事表现得异常满意,觉得她没给他们家丢脸,那年她不但没有挨过打,反倒还有几次让她有了上桌吃饭的机会。
她晒着太阳,给萧长雨缝制着衣服,身侧是躺在简易木床上,正咿咿呀呀的萧长雨,眼前是在地里勤劳忙活的他,忙累了,她便舀一碗清甜冰凉的井水递给他,他们相视一笑,歇息片刻之后,又继续忙活。
这不就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吗?
她天真地以为日子会这样越来越好,平淡又幸福地过下去。
那些长久的捶打与争吵仿佛是久远的一场噩梦,现在梦醒了,她回归到自己真实的生活里去了。
可老天爷总是喜欢这样,给别人一点希望,又成倍成倍地收回。
她再一次倒在拳头下。
为什么呢?
是因为她人老珠黄,反应迟钝,还是因为她身上那些因为生产而产生的皱巴巴的皮?
还好萧长雨对她也不好。
或许是因为长时间的耳濡目染,又或许是因为他们家的基因血缘,萧长雨除了最开始什么都不懂的那几年对她还不错外,其余时候都跟他爹一脉相承。
孩子真的什么都不懂吗?
孩子是最会看人脸色的。
小时候他们倒也能勉强称得上一句“幸福的一家三口”,萧长雨牙牙学语时会说的第一个词也是“妈妈”。
从她的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汲取她的营养长大的,甚至在肚子里还和她一起挨过打的,她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个孩子身上。
“孩子出生我就不会挨打了吧?”
“会不会他长大了也能将我救出去呢?”
她满怀希望地想着,充满爱意地抚摸着萧长雨熟睡的脸庞。
那浓厚的爱意令她自己都觉得陌生。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从他想要二胎时开始的吗?
她的肚皮上是怪物一样的纹路,像一片摊开生长的蛛丝,搭在满是褶皱隆起的皮肤上,粗糙的,松垮的。
他看了一眼就吐了,好像那是什么不该存于世上的可怕怪物,他兴致全无,提着衣服出去了。
她躺在床上,像一条干涸的鱼。
眼泪无法再从她的眼角涌出来,她哭了太多太多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但只要足够痛苦,她还是控制不住流淌的泪。
他骂骂咧咧地重新进来,一边说着“你让老子找鸡的心情都没了”,一边将她再次打了一顿。
萧长雨被吵醒了,他揉揉眼睛,就这样静默地看完了发生的这一切。
他已经过了被吵醒会嘤嘤哭泣的年龄了。
抡起拳头的父亲,哀嚎痛呼的母亲。
父亲发现他醒了,便揪着母亲的头发将她拖过来,义正辞严地告诉他。
“女人就是要这样驯服的,你看你娘这些年被我管教得多听话?几天没打就要上房揭瓦,也不看看自己老成什么样了,还想出去勾引野男人?老子今天非得把你打服了!”
史书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对一个国度适用,对小家也适用。
人天生都是向往强者,想成为强者的,不然也不会有慕强这个词语诞生。
年幼的萧长雨看着狼狈的娘和各个方面都处于高位的爹,心想,他以后也要成为爹那样勇猛的人。
可弱者天生就该死吗?
她闭上了眼,最后一丝希望也化作了刺向她的尖刀。
如果人人都成为强者,那么在某天,人人都将成为弱者。
“我怎能不怨,怎能不悔啊……”
懦弱了一辈子的人,死了都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