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一大亮,皇帝就到永寿宫来请安了,他一身鸦青蟒纹的狐腋箭袖,袍子上细密的针脚绣的是八团喜相逢的样式,一直延伸到襕膝上,倚着榆木擦漆的八仙桌喝了一盏茶,同太后说好五日后即出发去秋狝行围。
太后颔首道:“秋狝是祖制,一年一次的往返必不可少,你皇考在世时还有过一年两次的,甚至有一年呆在行宫半年都不肯回来,不过哀家知道你是个有担当的,消息送进京里再转出去在路上免不了几道耽搁,不那么方便,更何况宫里的妃嫔也都等着你回来。”说着,顿了顿,状甚无意的问,“怎么样,此去确定了都带上谁吗?”
皇帝苦笑道:“而今阖宫还有谁不知道儿子要带着愉嫔去的?!不过愉嫔归愉嫔,儿子是考虑到愉嫔身上是带着拳脚功夫的,到了塞外不必那么拘束,就和去年吉嫔一样,骑马骑的好,不给朕丢人,再一个,儿子还要带上庆嫔,她在长春宫里病了那么多年,是时候该带她出去走走。”
太后点头认可,自她心中厌弃起贤妃,看庆嫔就顺眼起来了,认为庆嫔不争不闹,也不结党拉派,就是有些过于板正,看样子似乎不太好相处,连给她请安也难得露个甜美的笑脸。
这是人的生相,就好比皇后生的端庄,贤妃生的温婉,论甜美当属蕊乔了。
然而这同时也是庆嫔的一个好处,她为人四四方方,不懂得曲意逢迎,自然也做不出栽赃嫁祸和害人的事,宫里的是是非非便很少牵扯到她头上。
太后道:“皇帝既然决定了那就去吧,就是皇后那头要安抚好,你们夫妻一个去年在行宫,刚回来没多久,才相处了一阵子就又要分开。”说着,鼻子微微一动道,“哪里来的香味?”
其实太后早就闻出是皇帝身上带来的,好好一个九五之尊,身上散发的不是龙涎不是沉水,反而一股子甜腻的味道,被人闻见了难免有失体面。
太后猜测是愉嫔,故而欲借机敲打一下皇帝,谁知皇帝笑道:“是皇后身上的味道……她自行宫回来就迷上了制香,听说而今身上抹得叫做‘花间露’,约莫是儿臣今早从她那里过来,自她身上蹭到的,叫母后您见笑了。”
太后欣慰道:“如此便好。”旋即想起什么来道,“若不是如妃有孕,也该带着她一并去玩一玩。”
“儿臣也这么想,以后有的是机会。”皇帝将茶盏端到嘴边,重又放下。
太后既不叫人添茶,便没有留他的意思,皇帝知趣的告退了。
三日后,皇帝追封已逝的珍贵人为珍妃;五日后,皇后便亲自去未央宫替皇帝更衣,这一回轮不到蕊乔来替他作这一件事了,只能愣愣的呆在元和殿里,心里像缺了一块,想着连他出发前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落寞极了。
好在皇帝令海大寿给她传了一句话,只有四个字:谋定后动。
蕊乔谢过海大寿,在元和殿的小书斋里耐着性子练字,反反复复写着一个‘静’,却是怎么都静不下来。
皇帝的谋是什么她很清楚,就好像他手里揸着一张完整的地图,而她是上面举足轻重的一块,但问题是那么多事情纠缠在一块儿围绕在她附近,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完成属于她那一块的任务,再加上他不在身边,免不了有些忐忑。
这是一场没什么胜算的冒险行动,他和她的算计,只能凭靠彼此心有灵犀,假若错一步,便会带来无限的麻烦。
蕊乔心烦意乱,恰好芸茉又随着太医一起过来探望她,提醒她道:“娘娘,奴婢上回给您看的纸条,您想的怎么样了?”
紫萱奉命端来皇后赐给蕊乔的枸杞子鸡汤,蕊乔当着紫萱的面,毫不避讳的示意木槿拿去倒了,旋即问紫萱道:“今日众妃来给皇后请安的时候我,唯独贤妃留下了是吗?”
紫萱坦诚道:“是,独她一个留下和皇后主子叙话,且期间皇后主子还把奴婢遣了出去,奴婢也未曾听见她们说什么。”
“说什么都不重要了。”蕊乔自嘲的一笑,“横竖这鸡汤是喝不得了,紫萱,你来的时候她有没有让你传我过去?”
“没有。”紫萱摇头。
蕊乔面无表情:“那看来是了,贤妃还真是迫不及待啊,这陛下前脚才走,她后脚就急着对我动手,几个月来的风平浪静,等着还真是这一刻。”
海棠不屑道:“像是谁不知道似的!她也就是那点老花招,从前耍过的,再来一遍罢了,娘娘不是早就算到了吗?有本事等咱们娘娘生完了再明刀明枪的过招呀,专挑人要临盆了闹事,算什么玩意儿!又贱又阴毒。”
“可她而今却多了也许不止一个帮手。”蕊乔微微一叹。
紫萱道:“娘娘,皇后主子安插在贤妃那里的宫人或许可以帮的上忙,只要娘娘您决定。”
芸茉催促道,“是啊。奴婢给娘娘看过那张字条,贤妃若是送到太后跟前去,娘娘定是好一顿排头。”
蕊乔闭起眼,心里起伏不定,那张字条到底是改还是不改?
贤妃如果只是单纯的要找太后揭发她,那大可不必拉上皇后,既然把皇后扯进去了,事情就不会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