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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页(第1页)

“你在想什么呢!”琰姬笑道。一看,果然,织反了。变成了紫靛蓝绿黄橙赤。我呆了。想了一回,说:“这个叫霓。”霓完工之后,我重新织了一条虹拿给赤松子师徒,让他们换洗。玄室的最下面一层,织机吱吱呀呀不停的响。巫罗从门缝中露出一对昏花老眼,怀疑的看着我。我恢复了那种勤勤恳恳日夜劳作的生活,不停的为祖母织成晚霞。因为最近没有人来取,渐渐的锦缎堆满了九层玄室,偶尔有人推门进来,必然会惊叹不已。天孙自己的人影,都被晚霞遮挡了。只有上楼的习惯留了下来。数一层层的云罗,没有人知道我在想什么。那天中午,我抽空去了一趟祖母那里。她在睡午觉。青鸟飞到我的胳膊上,我轻轻的抚着那翡翠色的羽毛。然后拔了一根最长的尾羽。鸟儿叫了一声。“你在干什么?”她的虎牙白了白。“我不小心把灯打翻了。”袖子扫向灯台,炙上点点黑斑。我惶惶的跪下。祖母宽容的笑笑,叫人服侍我更衣。我捋了捋头发,把青羽藏了起来。那鸟儿瞪着我,眼光湿润。我怕看它,它什么都明白。晚上,巫罗睡了。我点上灯,织补被灯烧坏的衣袖。十二楼上,罡风正烈。我迎着风,张起双臂,飘飘然的闭上眼。“天孙,你给我下来。”气喘吁吁的声音后面,是巫罗笨重如牛的身影。我抱着肩膀,很冷的样子,眨眨眼睛问:“怎么啦?”巫罗瞪着我:“你当我不知道啊。前几天狠狠的做工,今天又偷了王母的青羽,你想跑啊。”“没有啊!”我抵死不认。巫罗揪住了我的袖子。素衣的袖子里面,被我织入了青鸟的羽毛,就变成了仙人飞行的羽衣。我咬住了嘴唇。其实天界每一个仙人都有好几件羽衣,但是祖母从来没有给过我。大概是觉得我不需要出门。而我当然也不敢问她要。“这点手腕,简直跟星婀一模一样。”巫罗絮絮道。“星婀是谁啊?”“上一个天孙。”我不知道所谓“上一个天孙”是什么意思。只是瞪着巫罗枯瘦的手,怕她把我的羽衣扯坏了。“婆婆,反正我都织了这么多了,出去玩两天,不要紧的。”“不行,你一出门就会惹事的。”“不会的婆婆,我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你知道我一向很听话的啊。”“要是让你祖母知道,你还想不想活啊?”“祖母从来不到玄室来看我,她就是要那些缎子罢了。如果她要,你顶着,让她拿一些走不就是了。满满九间屋子,够用半个月呢。”“万一她来了呢。”“就算她知道,我又没有误工……婆婆,我长这么大,整天就是织布织布的,都没有出过门。”……巫罗终于肯放我走了。二长期在十二楼头观望,我的计算没有错误。风是从南方吹来的,我张开羽衣,直向北海飘去。织一丈锦缎的功夫,我已经飞过匈奴,荒山上有两个人被铁链子反绑着。地面上跑着半人半狗的怪物。我缩起头,躲过吃人的穷奇。远远看见河水边的大泽中,宵明烛光两个神女的光芒照亮了方圆千里。“你们知不知道从极渊?”我问。烛光扬起脸:“到从极渊,还有五天的路程。”我低了头继续飞行。四天之后,我看见天空里有孟鸟。这已经是奇寒的北地。举目四顾,都是光秃秃的冰山,冰棱间露出一块块狰狞的岩石。天是铅色,地是铅色,没有一点点生息。唯一的活物是时而掠过一只孟鸟,鸟身有着诡异的三色印记。风中的寒气聚成一把把冰刀,割着人的皮肤。我开始后悔穿的少了,一件单薄的素色羽衣,只适合西海奢华舒适的椒房。好不容易出来了,难道半路回去?天黑的时候,风渐渐小了。我鼓起勇气,迎风抬起头。神女的光芒早已消失在地平线下,夜色中什么都没有。羽衣扑啦啦打着身体,我清晰的听见风的哭号,越来越恐惧。莽莽无尽的北海,只有我自己。天空中有一星一点的细碎光芒,不知是零落的星星,还是冰山倒映的幻象。如果是星星,那么我还可以辨认方向。记得巫罗说过,最亮的北极星,正指示北方。前方的确有一颗星星是最亮的。我只能向它飞去。那颗星星越来越大。却是摇摇晃晃,忽明忽灭,位置也很低。我有些疑惑,却又别无选择。再飞了一段,看见一圈巨大的山峦,团团围在面前。仿佛是一整块大冰砖凿成的,山峦很高,冷酷的逼视着北海的荒野。而那一点星光,正在最高的山顶上飘摇。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纷纷扬扬中,星光变成了一个朦胧的光圈。很冷,我也很累。盯了一会儿,我憋了口气,终于飞了上去。只是一盏灯,树皮做成的。灯光把雪地照出一小块白。那人背对我坐着,黑色的大氅遮住了身体。只有两条腿挂在外面,无意识的晃动着。很静。山峦那一边,传来暗涌的声音,似遥不可及。于是我知道,我终于找到他了。好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回过头来。大概是被黑衣衬的,他的脸很白,由此显得有些孱弱。我觉得,应该是他先对我说一点什么。他一个人住在这荒凉的地方,几百年也不会来一个客人的。他的眼睛很亮,但也很冷,仿若冰水里浸着的玄武石。目光恍然飘过我的面前,然后就转开了。他就不好奇么?我沉默了一会儿,只得说:“我从西海来,一个人。”似乎听见他嗯了一声。然后,我应该跟他说什么呢?我说:“你是冰夷。”他点了点头,说:“你是天孙。”细雪落到他的背上,簌然融化。我盯着雪花看了很久很久。忽然发现很荒谬,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捡到了一支来自北荒的箭,于是就想到北荒来旅行,看看冰山。这种话说给谁听也要笑死的。我眼前的这个人与我毫无关系,他是北荒的河神,除了守护从极渊,看来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兴趣。我觉得索然无味,心想还是走了算了。虽然这样想着,还是有点不甘。第一次自己做主出远门,难道就这样收梢了?我略略挪了挪,忍不住唉呦了一声。站得太久,脚僵了。冰夷回头,莫名其妙的瞧着我。我想这河神大概辈份比我还大,连忙收起脸上的怨愤,又退了几步。冰夷半天才想起来:“一路上很冷吧?”虽然算是问候,依然冷冷淡淡的。我怯怯的点点头。冰夷犹豫了一下,却只是说:“天亮就好了。”“什么时候天亮啊?”冰夷站起来。东边的山峦上隐隐泛出一层淡青色的光辉,有如月光下的蒲公英。“快了。”他说。天亮以后,那盏灯自然而然的熄灭了。而我已经冻成了雕像,只剩下两只眼睛转来转去,打量着冰夷。冰夷站起身来,朝山的那一边走去。我跺了跺脚,跟在他的后面。“前面就是从极渊。”他头也不回的说。“还有多远?”“不远。”冰夷走得很快,又是轻车熟路的。我跟在后面,追赶的很吃力,眼前只看见他的黑色大氅,在肩上摇摇晃晃。水声越来越响,像地下的龙吟,夹杂着冰块撞击碎裂的声音。下面是一注银蓝色的冰水。从极渊,原来并不是很大,却极深邃。清亮的蓝色,一圈一圈的透下去,仿佛人的眼眸,一望无际。而水面上零散的浮冰和激浪,则是盈盈的泪光。我尽力的伏下身去,想看清水底。什么也没有,水面上映出两个孤零零的人影。一个纯白的,是我;一个深黑的,是冰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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