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这么一身骨头架子嘛,同志。”李冬生用手捏了捏被他握着的张孟华的右臂。
张孟华挣扎出胳膊,半倚在床头,严肃地说:“任政委、关政委也不比我胖。何况,我比他们年轻,担子也轻,身体底子也比他们强得多。你说,这能是假的么?”
李冬生默默地站在那里,说不出什么来了。
“老李,”张孟华冷静下来,右手在床沿上机械地抚摸着,低着头说,“我和部队在一起,虽然也起不了多少作用,也总能给革命增加一点点力量吧?哪怕是一点点力量,也是应当使出来啊!要不,我张孟华算是个什么样子的**员呢?”
李冬生凝视着瘦弱的张孟华。他从张孟华那冷静而蕴藏着极大热情的眼光中看
出了他的思想。李冬生知道他是个坚强的同志,不愿离开部队的心情是完全可以体会
得出来的。他也了解,张孟华的病和伤都不是不严重,上级命令留在当地养伤,也是出
于无奈。他想背上他走,可是,命令终是命令啊!对于李冬生说来,一旦离开这多少年
革命斗争中一直在一起战斗的伙伴也并非是那么容易的啊。从一九三四年十月,二六
两军团在贵州省秀山南腰界会师之后,他们就一直在一起。一起忍受了会合后初期的
艰难岁月,吃不上米,在野地里烧生苞谷,剥野松子仁;穿不上衣服,全都半赤着身子;
子弹少,部队减员,连土匪的部队都打不掉……他们一起也度过了胜利战斗的岁月。
会师不久,打开了湘西多少城镇,活捉了敌人师长张振汉,打死了黄埔军校科班出身的
赫赫扬名的白军嫡系师长谢斌,开辟了声势浩大的湘鄂川黔滇边苏维埃根据地。那时
候,要人有人,要枪有枪,要粮有粮,有力地支持了中央红军的长征。现在党中央指示
红二方面军北上抗日,在这个伟大的进军中,两个人又在一起冲破了多少困难,粉碎了
敌人多少次攻击。哪一次战斗,李冬生身旁没有张孟华?哪一次党的会议上,李冬生
没有听见张孟华沉着而细致地发言?每当李冬生暴躁起来,是谁用冷静的眼睛看着
他?是谁说出了令人心服的话?有粮食,指导员先让给战士;有危险,指导员却站在最
前边。怎么能离开这样一个好朋友、好伙伴、好同志呢?今天,李冬生又看到那副冷静
的目光,他又怎么能掩饰得住那流露出来的留恋、痛苦、难过的神情呢?李冬生默默想
着……半晌,他走过来,扶住了张孟华的肩头,斩钉截铁地说:
“老张,不行,绝对不行。你什么也别说了。我讲不明白道理,也说不服你,我只是
不让你再说走。你只能好好地安心养伤。”
张孟华盯了一阵李冬生,又马上离开了眼光,好像还要分辩什么。李冬生截住了他,干脆地说:
“老张,不,指导员,我是执行上级命令送你到这里来并且已经把你安置好了。明
白吗?我是执行命令,你也必须当命令来执行。商量是不成的。你的任务是把身体休
养好!”
李冬生说完了这番话,内心非常痛苦。他像个离不开母亲的孩子一样,呆呆地坐
在床沿上,一言不发。
屋子里沉闷得一点响声也听不到。
“老李,你得走了!”张孟华看了看窗户,打破了沉静。但是李冬生好像没有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