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跟他讲他看完秘籍一事,照常陪他每晚研读,甚至每当瞥见江玉郎微蹙的眉尖,装作无意地笑着为他点拨几句。
犹记那时。脆弱而动人的关系被双方小心翼翼保存得完美无瑕。
然而当珠光宝气的翡翠玉匣被猝然打碎,满地残桓沆瀣。
原来里面装着的不过是垃圾。
不堪一击。
情绪如潮,只顾彼此将对方言语间千刀万剐。小鱼儿不能对江玉郎解释,长篙划破了衣襟导致秘籍掉出,情势危急之时他被他拉着也无法捞起;正如江玉郎无法向小鱼儿解释,父亲自作主张命人完成这整件邪恶阴毒的暗杀之事。
彼此皆无多话。橘红烛火苟延残喘地摇曳摆动,终究耐不过,无声熄灭,留下一痕青烟,扶摇而上。
窗外月朗星稀,明日又是一个好天气。
翌日清晨。二人方一出去,就瞧见史蜀云捧了件密密织成的蓑衣,正要走去船头。见两人出来,娇笑道:“你们醒了?昨夜可曾受惊?”
小鱼儿精神焕发,抢着笑道:“没有没有,我们睡得很好。”
本在揉着眼睛的江玉郎立刻把手拿下来,也抢着道:“不会不会,昨夜多谢两位。”
两道语声在空气中相撞,对方的声音皆如平地惊雷,响彻耳旁。
小鱼儿和江玉郎一怔,彼此看了一眼。随即一个轻哼一声、一个笑容僵硬,若无其事地转过去。
史蜀云一双大眼睛灵活地转来转去,戏谑地瞧瞧这个,又看看那个。分明是两个古灵精怪的小子,遇上彼此锋芒毕露,却是这样欲盖弥彰无可奈何。
她福了福身,笑道:“是么?那敢情好。两位,云姑先告退了。”
二人又是同时点头,意识到彼此默契的动作后,又是忿然对视一眼。江玉郎眼神里怨怼与恨意占了多数,但偏偏被小鱼儿尤带笑意和悠闲的眼神看得心头一突,脚下一错,身子便失了重心——
“小心。”
轻轻松松两个字蹦出来,江玉郎只觉腰间一紧,腰带被人拉住。他一惊之下不由一头冷汗,方觉出姿势前倾的难堪,忙抬头观望。前面的史蜀云幸已走开,他不禁轻呼一口气。
小鱼儿瞥见他如释重负的神情,对这花心狐狸在女孩子面前死要面子的习惯嗤之以鼻,一同而来的还有半分的气急败坏。他干脆手一松,又任由那人跌下去。
江玉郎正暗暗松气,整理出一个谨慎的笑容。他方要回头,腰间又是一松,自己又难以控制地往前摔去。
他一头栽到了冰冷的地上,摔得七荤八素,冰冷刺痛。随之而来的,是难以忍耐的羞愤难堪。
明明拉住了我,又为何要松手?
明明想看我摔下去,又为何要拉住我?
江玉郎脸色铁青地起身,小鱼儿在一旁笑得愈发开怀。他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咬牙一字字道:“鱼兄,好兴致。”
小鱼儿眨眼笑道:“一时手误。”然则他嘴上说着误会误会,脸上却是明明白白地写着幸灾乐祸。
江玉郎气得脸色惨白,小鱼儿知道逗过了头,深知见好就收,看着他鼻尖异样的红润,半真半假关怀一问,伸手去抚:“摔疼了没有?”
江玉郎侧身闪躲,冷哼一声拉着锁链继续走。后面却又传来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他做足了防备,还是跌进了那人怀里。
江玉郎更是气闷愕然,猛地抬起头来,恨声质问道:“你究竟要怎样?”那一双黑漆眸子里,尽是难解难分的恨意复杂与丝丝缕缕无法察觉的委屈。
明明曾有过不经意的温柔。
却还是让我千疮百孔。
昨夜的事……这多愁善感睚眦必报的野狐狸还是挂心了啊。其实细一想来,自己太过冲动了。江玉郎咬唇不言的模样,想必是有难言之隐罢,谨慎如他,就算对自己尚存杀意,怎会对自己此时动手。
小鱼儿抿抿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感受到怀里人锲而不舍地挣扎后不忘紧了紧搂在那人过于纤瘦的腰身上的手臂。江玉郎觉得这个姿势怪异得很,刚要开口堵他,却听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二位,早点放凉了可就不好吃了,快来罢。”
史蜀云的语声恰到好处地为如坐针毡的江玉郎解了围,他不动声色解脱小鱼儿的桎梏,强笑道:“走罢,去用早点。”
小鱼儿在他背后张了张口,终是欲言又止。
早点后,江玉郎瞧着面色无波的史老头和收拾碗筷的史蜀云,终于忍不住试探道:“多谢昨日老前辈相救。”
史老头冷冷道:“你言重了,我老汉没什么本事,靠得是你们自救。”
他眼神有几分似有似无的讥诮。这老头子心思果然也玲珑得很,江玉郎只有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