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
冬至这天,天还未明时雪就纷纷扬扬落了下来,到了午后已将七里县街里街外覆着成一片皑皑。
自城墙向东南遥望,城外东隅山与天水相接,上下一白。
冬日是漕运淡季,南方江边小城也进入冰期,失了往日的繁华热闹。
下雪天里,南市街上露天小摊贩们不再出摊,只有街边商铺还营业着,门前也都挂上了厚厚的棉布帘子。
店主和小厮缩在凳子上生着炭炉烤着火,火上煮着茶水,常常也烤几个栗子花生打打牙祭,倦了就掀了帘子探头出来望望街面。
即使在白天,街面行人也稀稀落落,撑着伞或披着蓑衣,也有富人裹着毛皮大氅,顶着风雪皆是步履匆匆。
暮色渐浓时,商铺都早早地装上门板打了烊,街边酒肆饭馆客栈却渐次掌了彩灯,也就渐渐被嘈杂的醉酒呓语和吴侬软语的弦歌占满,温酒的炉火总是彻夜不熄。
城东七里长街上更是灯火通明,装饰繁复奢华的马车在雪中的街边排了一道,车夫抄着棉衣袖子躲在檐下歇息却还是落了半身的雪,不时焦急地抬头望向灯彩斑斓的楼阁。
高端酒楼藕香居却春色旖旎座无虚席,各色雅间里富商士族们正品着冬至羊肉宴,泥炉炭火煨着的陶甑中热气蒸腾,觥筹交错的席间泛着酒香肉浓。
散桌雅座层层围着酒楼中心的歌舞台,台上笙歌曼舞琴瑟靡靡,舞姬只着轻衫彩衣翩翩起舞,罗袖轻扬珠缨旋转,薄纱披肩而下,纤肢软腰柔若无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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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发髻扎着灰布条、身着灰粗布旧棉袄棉裤、腰间还扎着根粗麻绳的杨烟挑着油纸灯笼跑遍全县酒馆,顶着一头雪终于在藕香居雅座找到醉醺醺的苏可久时,他正和一群身为士族公子的县学同窗举杯痛饮。
酒酣耳热中他紧盯着台上妖艳的舞姬,即使杨烟站到他面前,也皱着眉头假装不认识。
杨烟却似乎没明白在同窗面前他醉意下的心思流转,不管不顾地要拽他起来,他却赖着不动。
实在拖不动了,她便气鼓鼓地坐他旁边盯着。
那些士族子弟却认出了这个日常在县学学堂打杂的小厮,平素倒也没见二人有什么走动,未曾想私下里似乎有些拉拉扯扯,便开始打趣起杨烟和苏可久来。
“苏兄竟和这只灰老鼠关系非同一般?”
本县头号官宦子弟、知县的儿子李义向苏可久举了一杯酒。
“苏兄平日清高自持,不屑与我等士子结交,竟然礼贤下士,和小厮奴隶混到一起,真是不拘一格。”
一句话却是把杨烟和苏可久两个都骂了。
苏可久一直在眼神游离地看着歌舞,这会儿才瞥了李义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只轻轻笑了笑,却没有举酒杯回应他。
他一贯冷静自持,此刻借着酒劲,才感觉有些压制不住内心的苦楚。
“门第出身”始终是他难言的软肋,自小没有父亲,母亲含辛茹苦将他抚养成人,早已见惯旁人的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