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棺浑身一僵,他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却并没有言语,慌慌张张放开梅长君,便消失在了夜色里。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梅长君从来不知道他的存在,他总默默在夜里帮助她。沈飞每个月会回来一次,他来的时候,梅长君都会换上最好看的衣服,把自己打整的干干净净,遮掩住所有的伤口,站在门前,笑意盈盈等待他。他会细细问她近况,她总说,很好,好得很。偶尔阴言听见了,亦或是看见他们两坐着,梅长君笑意盈盈的时候,便会在第二日桀桀笑着问:“很开心?师父身处阿鼻地狱,你却如此开心,这怎么才好?”然后便会拿出刑具来,一样一样在梅长君身上试。“乖徒弟,”阴言温和道:“别去见沈飞了,放弃他,我就再也不打你了,嗯?”“你打我吧,”梅长君抬头,淡声回答:“你打死我,我也要去见他。”于是和沈飞的每一次见面,几乎都是用无尽的痛苦换来,便显得越发弥足珍贵。沈飞一日日长大,越发俊朗。他天资不错,不过十年,便已经是半步金丹,直达筑基巅峰。而梅长君却仍旧只是炼气九层,不上不下的资质,在宗门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差。许多女修围绕在沈飞身边,沈飞却都只是淡淡微笑,然后对着人群中的梅长君招手,说:“长君,过来。”女修们不满于她的特殊,常暗中耍些小手段,梅长君也不在意,她靠近沈飞,从来都是如此艰难。有阴言在前,这些女修的手段,也就算不得什么了。梅长君十四岁的时候,沈飞刚好及冠,此时他已经是蓬莱最优秀的弟子,莲落专门邀请了人来,参加他盛大的加冠礼。那天他身着玄色华服,散披墨发,跪坐在高台上,低头让长者为他梳发,然后将玉冠带到他的头上。所有人都抬头看着她,她站在角落里,看着他完美而优雅的动作,感觉他仿佛成为她心中遥不可及的明月,她将一直瞻仰,一直守护。等他站起来的时候,所有人欢呼叫着他的名字,而他面不改色,含着矜贵的笑容,一一扫向众人,接着在视线落到梅长君身上的时候,他忽然笑开,如春暖花开。所有人都诧异他为什么突然笑了,而梅长君却只知道一件事。他看着自己,同年少时一样,别无二致。她始终,是他心里,独一无二的梅长君。当天晚上,她回院子里的时候,就看见沈飞站在院子里等着她。他已经长得如此好看,眉目全部长开,剑眉星目,棱角分明,眼中映山倒水,仿佛囊括了无尽苍宇。梅长君呆呆看着他,他抬起手,折下身前的桃花,转过身来,走到梅长君身前,将桃花递到了她手里。“长君,给你。”梅长君没说话,她低头看着那株开得眼里的桃花,心中似乎有什么霍然明了。“沈飞哥哥,你不会抛下我,对吗?”沈飞笑了笑,温柔道:“对。”“我是你的家人,对吗?”“对。”“我和她们……”梅长君抿紧了唇,没有说出下面的话语。沈飞却似乎是明了什么,大笑起来,一把将她揽进怀里,温和道:“不一样。你和他们所有人,都不一样。”“长君,”沈飞闭上眼睛,叹息出声:“你始终,还是太小了。”“可是,我明年就及笄了。”梅长君抬起头,认真看着他:“明年,我就可以嫁人了。”沈飞不说话,他微微一愣,随后轻叹出声:“是啊,明年,你就长大了,我的小长君。”说完,他放开她,转身离开。而后那一年,他都没有再来见她。可这没关系,他早已成她一份执着。谁都拦不住她。阴言的眼神越发阴毒,其他弟子不喜欢阴言,连带着也就憎恶她,好一些的就是将她置之不理,不好的,便是直接和她动起手来。她常常被人围殴,她也从不说话。等她满身是伤回来时,蔺棺就在夜里悄悄为她上药,然后看着她的眉目,一看一整夜。她及笄那天,没有人知道。她本来打算也就忘了,可当她打开院子时,却就看见沈飞站在院子里。他眼里似乎有些挣扎,却还是走了过去。“长君,”他低下头去,哑声道:“我来为你加笄。”梅长君没说话,在沈飞以为她不会说话时,他突然看到她的眼泪落了下来。“我以为你忘了。”沈飞沉默,好久后,他苦涩笑开。“怎么会忘。”说着,他牵过她的手,将她拉到了屋里,然后为她梳发,加笄。蔺棺默默看着这一切,等沈飞离开,梅长君睡下后,他来到她简陋的梳妆台前,将一根玉簪,悄无声息放进里她的柜子里。那是他亲手打磨的梅花簪,用上好的昆仑玉。他本来想,如果谁都没来,他就去送给她。可是他忘了,还有沈飞。他记得沈飞此刻的感受,此时此刻,他还在认真想,如何娶了她。蔺棺站在梅长君面前,绝望地叹息出声。第二日,梅长君带着沈飞送她的玉簪出现在众人面前,长老之女清莱看见了,猛地就变了脸色。“梅长君,”清莱突然冲了出来,指着她头上的发簪道:“你怎么能偷东西!”“我没偷。”跟着阴言久了,梅长君的气质也阴冷起来。清莱冷笑出声,嘲讽道:“这可是沈师兄的东西,不是你偷的,难道还能是他送的不成?你还给我!”“这不是你的。”梅长君提醒她。清莱猛地拔出剑来,怒道:“这是沈师兄准备送我的,你还给我!”“这是我的。”梅长君认真强调,清莱一剑直刺过来。梅长君从来不和他们动手,因为她一贯知道,自己没有谁站在自己背后,所以从不惹事。然而这一次,她却动了手。她操纵着冤魂朝着清莱冲过去,一把抓伤了清莱的脸。清莱大叫出声,怒道:“把玉簪给我抢回来!梅长君,这次沈师兄已经闭关,我看还有谁帮你!”说着,一群弟子扑向了梅长君,梅长君同众人厮打起来。所有人的目标都是她的玉簪,她抓住玉簪,死死不放。她不过练气期,被一群筑基期的人围殴,几招走下来,便没有了还手之力。她被打得趴在地上,死死抓着自己手中的发簪。“直接把她的手砍了吧。”有弟子提议。梅长君猛地冷了眼神,在众人附和拔剑之前,她终于下定决心,一跃而起,用尽所有力气召出所有冤魂,而后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便朝着后山冲了过去。所有人紧追不放,一群人将她追到阴魂崖边上,这是传说中蓬莱阴气最盛的地方,下面埋着百万人的枯骨。“既然想死,那就死彻底一点。”清莱一掌击到梅长君身上,梅长君直接被击飞出去,直直坠入了阴魂崖。蔺棺再也按耐不住,一把接住梅长君,随着她落入了崖中。他不敢带她上去,因为他知道,这是她命中注定的事情。梅长君在他怀抱里,艰难睁开了眼睛,便看见了眼前的男人,卷云纹路的月色华袍,白玉面具,手心带着的温度透过她的衣衫让她感知。她只看了他一眼,便昏死了过去。趁她昏迷期间,蔺棺给她上药治伤,暗中在她的发簪上绘了一道驱邪咒,便消失了去。有了那道驱邪咒,梅长君终于才没有被谷里的阴魂啃噬殆尽。等她醒过来时,便看见,一望无际的平原荒漠上,全是累累白骨,数不清的冤魂厉鬼围绕在她周身,桀桀笑着打转。她浑身发抖,修习阴阳道的她太明白,这样的场景,大概是什么结局。然而奇怪的是,这些厉鬼都不能靠近她,仿佛有一层无形的结界围绕在她周身,这些阴魂一遍一遍冲击着这个结界,梅长君立刻反应过来,如果这些阴魂无法伤害她,那这就是她的大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