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全副武装戴好帽子围巾,但陈嘉没有帽子。周遥把自己外套的毛皮领子拆下来了。那是可拆卸的,他动手非常熟练,显然这种事儿他从前没少干!他把那副毛皮领子围到陈嘉脖子上,毛皮冲里贴着肉,系上扣子,这样就帮陈嘉把脖子掖严实了。“会打雪仗么你们?呵呵,都见过雪吗你们!”周遥扫一眼那一群稀稀拉拉的散兵游勇,咧开嘴一乐,“老子让你们瞅瞅我东三省野战军打雪仗的实力!”两人只有一副手套可用,装备不齐整让周遥这种战术强迫症有点儿不得劲,但他并不想把那只手套要回来。俩人是匪窝同伙嘛,是要同甘共苦的。他跟陈嘉肩并肩走,他快速地指挥对方。“背靠背,你要跟我背靠背。”“不能散开,咱俩不能散开!跑散了就被他们围歼了。”“等靠近了再打别浪费弹药,雪球攥手里捏死,捏成硬的别散!不要打下半身,我告诉你你就照着脸和脖子闷!”陈嘉手里一个雪球已经抡出去,就是一记凶狠的平直球,抛物线都没有,不绕弯路,“扑哧”正中对方1号选手的脖子……两伙人开战了,打,但人数太过悬殊,这是一场看起来不太公平的战斗。他们这边就俩人,对面有八九个人。他俩不约而同选定一个雪多的小山包,身后是胡同围墙的拐弯,这里作为大后方基地,他们的“雪库”!俩人手上狂捏雪团,向四面八方攻山的敌人反击了。敌方队员人多势众,雪球从四面八方袭来。离得远的炮弹在空中就散成雪雾,这种霰弹对周遥毫无威胁他丝毫不惧。离得近的冲锋到眼前的,再被他一个雪球砸回去……敌方2号队员冲上了阵地。“你裤裆里籽儿漏了!”周遥突然大吼一声,气势凶猛。敌方2号跑一半愣住了,低头瞅自己裤裆发生了什么,周遥上前抡起一个大雪球,灌顶地砸,狂笑……太坏了。他再次低头准备炮弹的工夫,陈嘉就一步挡在他身前,一手攥一枚雪球,每一个雪球都几乎搓飞一名敌方队员的脸皮,把涌上来的人都炸回去了。陈嘉打雪仗一声不吭,砸得贼准,下手贼狠。周遥双眼射出兴奋的光芒,觉着特爽,特恣儿,又附耳快速布置战术:“先撒出去一个弹,手里留一个弹,我喊一二三咱们往侧翼那个墙根跑,你瞅见他们最瘦那个小孩儿吗?”明白。陈嘉眼皮一翻。声东击西,包抄合围,重点打掉对方有生力量。他俩猫着腰“一二三”预备之后突然直奔目标而去,迅雷不及掩耳就凶狠地扑上去了,对方那位3号队员顿时傻了,根本就没来得及跑,陈嘉一个雪球照脸闷,周遥却在喊“埋了把他就地埋了!!”这才是你周遥小爷爷代表大东北雪地野战军的战斗实力。周遥没说“打他”,而是直接说“埋了他”。那年北京的冬天,雪真的很厚。一掊雪糊上去,就把没见过雪的都闷晕了。俩人搓堆儿一样直接把那倒霉蛋给搓到雪堆里,周遥是以半蹲姿势用腿一划拉,划拉起一大掊雪,埋!动作麻利儿下手凶残,瞬间解决掉一个,然后寻找下一个目标,一个一个“干掉”敌方生存力量……“瞅见那个戴眼镜的了吗?再埋那个。”“还有那个最胖的,干掉那个胖子。”周遥不断发号施令,俩人指哪打哪,而且都很能跑,奔跑躲闪得飞快。陈嘉被人闷的时候是一声不吭用后肩膀扛了,然后转身就是狠狠的一个大雪饼子复仇反攻。周遥一把拽住小胖子的衣领,把人掼倒了,陈嘉手里一个雪球就填了对方的脖领……有那么一个瞬间,俩人抬眼扫过对方的脸,眼底都爆出兴奋恣意的光芒。都没有想到,临时仓促组队的这位队友这么能打,如此默契,战斗力爆表啊……别看长得人模人样白白净净的,人不可貌相,小周同学可太坏了。周遥新来的,在胡同口这一片儿算是一战成名,以二敌八,可“威”了。那一群散兵游勇,那个傍晚是被砸得丢盔卸甲垂头丧气,最终作鸟兽散了,回头对他俩说,“牛逼了等着的你们,过两天再练!”“等着你们!”周遥很有气势地回敬,不怕。周遥跟陈嘉俩人,没戴手套的那只手都冻僵了。他外裤湿了,但里面还有一层大厚毛裤,不怕。他瞅陈嘉的蓝运动服裤子,也全湿透,但陈嘉肯定没穿毛裤。“透了吧,冻着了吧?”两人一路往胡同里走,周遥问。“透心儿的冷。”陈嘉说。“我裤裆都觉着凉飕飕的,前前后后是一股过堂风儿啊。”周遥捂着下身揉了一把,“你不得冻掉了?”陈嘉也揉了一把裤裆,都是湿的,鸡儿都要冻没了。“操,真冻成一根胡萝卜了……”陈嘉扯着裤裆突然笑了,想的是那个风流又骚气的雪人造型。两条修长的影子在路灯下的雪地里晃荡,逐渐地拉近,天暗下去了……身上从头到脚支棱出的地方都很冷,但身上热烘烘的,心口是暖的。陈嘉头发上浸满了雪,临进家门,周遥帮这人把全身雪渣都掸掉,让家长看见要骂的。陈嘉回头,下意识摸了周遥脸一下。周遥眼前一晃,那冰凉的手指是从他眼眉前滑过去的,并不是要摸他脸,是帮他抹掉睫毛上的雪花。“我眼睫毛长么。”周遥自己揉了揉,“长得都能盖一层雪花。”一开门就是热气蒸腾的屋子,冬天室内可暖了。大杂院的小平房,统共就十几尺地方,所谓的“客厅”和“卧室”是一体式的,中间还烧着一个带火的炉子。周遥一迈进去,一间屋里站着仨人竟然觉着挤了。“家里地儿太小……平时也没人来我们家,也没觉着这么小了!”瞿连娣挺过意不去,“周遥你吃吗?吃完晚饭再回去吧。”“不吃了阿姨,我得回家了。”周遥垂头作出礼貌乖巧的好学生表情,违心地假客气了一句,内心在呐喊我靠,灶台饼铛里那是烙饼还是馅饼还是京东肉饼,真香啊啊啊——几分钟之前打雪仗时候,他可没这么老实腼腆。陈嘉坐在屋角板凳上,脚踩床沿,眼望着别处,在他妈面前就开始发呆了。既没去换掉湿冷衣服,没抢灶台上的饼,也没打算招呼周遥留饭。几分钟之前,可也不是这么冷淡。就像每一天傍晚时分那样,闻着厨房烟火的味道,就坐在这张凳子上发呆,沉默不语……看着好像是在等谁,其实也没人可等。屋子就这么巴掌大,周遥瞟了一眼床头墙上。平房每家每户的装饰摆设都是简单雷同的一套,房顶糊着很多报纸,以及过期的粮票邮票棉花票,墙上挂着户主两口子的结婚照。照相馆的红色幕布背景,机床厂的蓝色工人制服。女的是瞿连娣,男的一看就陈嘉他爸,父子很像,都是瘦长脸,细长润泽的眼睛,长得一表人才还挺帅的。但陈嘉的爸不在家,哪儿去了?这话周遥可没开口问。瞿连娣在厨房里来去忙活,手脚麻利儿招呼周遥,倒水盛饭和端菜。她心里是真的感激。乐意坚持跟她们家陈嘉玩儿三十分钟以上,还没烦没掐起来,周遥好像是头一个了!竟然没烦得揍陈嘉,也没被陈嘉揍,俩小子竟然凑头玩儿了三个小时?瞿连娣真想留周遥吃饭。她端了一锅盖的馅饼,一转身,看到了周遥拎进屋门的外套,愣了。周遥过冬戴的是一顶羊剪绒的遮耳帽,一件皮毛领子的短款掐腰皮夹克。在他这个年纪,太他妈时髦了,无论走在厂区大院,还是机床厂附小的校园里,是要被人频频回头侧目了。羊剪绒这类面料,一开始是从部队大院流行起来了,后来很多人都开始穿戴了。那玩意儿,其实就是剪过一刀羊绒之后余下的带皮羊毛。羊毛是连皮的,就又保暖又透气,高级货,贴肉穿可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