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行人都是风尘仆仆地停在了镇上的林家私塾牌匾下。随身的下人们这才松了口气,若有所思的看向牌匾。这一路上不是不担心老爷的身体,却也不敢违背老爷的吩咐,但却免不了胡乱猜测。这时候的人都知道宗族的重要性,虽然之前都没有见过也没了解过老爷的宗族,但是这会儿却都自以为了解了老爷这莫名其妙的行为背后的原因了。这时候的江峰其实是有几分进乡怯情的,只是他更加不敢迟疑让自己多一刻的胡思乱想。掀开马车门帘,江峰拒绝了一边叫悟墨的小厮想要搀扶的动作自己慢慢下了去,而小镇熟悉又悠扬的暮鼓恰在此时飘扬开来。真的有一种梦幻般的感觉弥漫在江峰心中,他原来是真的回来了,在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亡以后,又用一个陌生的身份回归。悟墨已经在江峰的示意下上前去扣门递上拜帖了,虽然还是很突兀失礼,但江峰也只能勉强维持这点礼节了。迎着曾经熟悉又亲切的刘伯的目光,变成了审视和疑惑,但还是拱手请进了门厅送上茶水去回禀自家老爷了。江峰知道刘伯在林家守了大半辈子门,小镇和周围村落常来往的人都是面熟的,此刻定然是十分奇怪的,可是他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静静地熬着仿佛等待着最终的审判。林父才刚刚回到后宅,就看到刘伯的儿子致明急忙忙的跑了过来,递上了帖子道:“老爷,前门有客来访!我爹说以前从没见过,这是拜帖。”这致明还是个十来岁的半大小子,林父也只安排他做些零散跑腿的活计也不知什么事,所以林父也不多问,只道:“让你父亲好生接待,我换身衣服这就过去。”说着林父看了一眼拜帖,却是皱起了眉头,暗道这林如海虽然与本家算得上堂族,虽然有些血脉关系但早就出了五服,以往并没有什么联系眼下忽然亲自上门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是更不好让朝廷命官等他一个小举人,匆匆换了见客的衣裳就往前院书房赶。林父怎么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如今事到临头了虽然不知道是好是坏,心中也有急切和好奇却并不慌张也只是加快了几分脚步。那边江峰虽然面上是看起来从容不迫的静候之中,心里却是起起伏伏如隔云端,又有甜蜜又有苦涩。这个庄园是他们在林父中举几年以后才置办起来的,虽说是前院后宅的叫其实两边是彻底分开的,中间还有一个小小的胡同。那时候他们想从小小的西岭村搬迁出来,镇上的房子虽然比县里要便宜不少却也要花光他们所要的积蓄。原本只是要找个大点的宅子隔了开来就行,清绮却一眼看中这两套相邻的房屋,还是放出风声镇上唯一的举人老爷要在这开办私塾,提前收了不少束脩才凑够银钱买下并休整了这两套房子。江峰想起她气势汹汹的说服他们一步到位什么的样子就不自觉扬起了嘴角,他的小姑娘是这最聪明也最主意的独一无二的小姑娘。当然林老爷也是极为开明又有主意的父亲。林父原来是在西岭村教了几个学生的穷秀才,既要读书还收养了他供他读书写字,也就只能勉强养家糊口了。还好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在四十岁那年中了举人。他原本也打算最后试一次就放弃了,然后去县城找个地方当个坐馆先生之类的活计,专心供养他。虽然中了举,林父也知道自己年纪已经大了此时再继续考去等着做官恐怕也难,倒是可以直接去县里寻个小官吏的差,只是他又没有在官衙里做事的人脉还是要等缺儿。不过好歹比之前多了一条路不说,而且又能免了几十人的劳役和百亩的田税等,多了很多进项少了很多愁绪。只是林父还没来得及去排着等着出缺时,就打消了这个主意。清绮劝说了父亲,与其当举人只能选的小官小吏,还不如重操旧业。尤其新雁镇这十里八乡虽然秀才还有不少,积年累计老的少的能有十几二十人了,但举人林父还真的是镇上第一人啦。当然这也就是新雁镇,江南的文风极盛,不用远了就是县里不说几位举人老爷了就是进士也有一位就是县太爷。所以林父要是在镇上开一家学馆真的是大有可为的。要知道这世上读书不是改变命运最快的手段,但也绝对是最好的手段之一了。除了少数可以选择不读的人,这其中有命太好的人也有命太不好的人。对于大部分人来说科举读书是这个世界上的第一等大事。而且清绮也知道,林父其实是真心喜欢读书的,否则也不会这么大岁数了还能中举并且名次还不错。不说父亲能否适应做官吏的生活,但就是能继续读书他也是欢喜的,也能继续往上考。不是为了一定要做官,而是为了更好的教学生科举。也许有一天虽然不会成为大官也成不了流芳百世的大儒,但是可以成为一个好的院长,让林家从一家小小的私塾变成一家声名远播的书院。林父并不是一个死板固执的人,询问了家人的意见不久,就决定要搬到镇上了。江峰还在忐忑与期待,就听见林父的脚步声已经近了,而刘伯已经快步迎了上去。刘伯还小声说了几句什么话,却只被林父点了点头示意了解了然后停在了门外转身走了看样子是回门房了。而林父却是面带微笑跨门而来,拱手道:“不知如海兄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原来要是按照血脉族谱,林父此时确实要自称一声叔叔。只是林如海毕竟是二品大员,林父不去巴结也就罢了,也不敢按照稀远的血缘去论资排辈,只好装作不知了。那边江峰却‘砰’的一惊,立起身来,刚要说什么却又止住,转身将身边的随从都赶了出去让他们远远候着。又迎着林父疑惑的目光将大门合闭在了一起,这才转过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林父跟前,下摆一撩,双膝‘噗通’一下跪在林父跟前。林父蓦然一惊,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到被这林如海的举动吓得不轻。脑海里是一片空白,也不知自己要怎样是好。手脚慌乱的想要先搀他起来,就听到耳边一声低低的沙哑声音:“父亲!”林父这边与江峰门户紧闭,又有两家下人远远守着,所以并无人知晓这两人谈论些什么。足有一个多时辰才双双打开房门走了出来,还俱是眼眶通红却又姿态亲密,没有了之前一看就是陌生人的距离感。林如海的随从早就累得不行,眼下又知道了主人的安全无虞,又与林父之间口称叔父十分亲近,也就听从安排下去休息了。那边林枝和母亲虽然知道林父是又返回去招待客人,可是没有想到暮色渐深还不见回返,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尤其是二人已经从刘伯口中知道并不是常客上门了,初时还没放在心上,但是林父久久未归林母难免就有一丝担忧挂在了眉梢眼角。林枝又与母亲说笑了几句,宽慰了下母亲,这才心念一转又说道:“这么晚了父亲还尚未用过饭食,对客人也是无礼!要不遣个人去问一声,也好安排?”“对对对!也是正礼,我怎么忘了!”林母眼前一亮,连声笑道。只是这边吩咐的丫头还没走出房门,就看见林父眼眶微红却面带喜色的拖着一个陌生男子冲进了房间。当然迎接他的也已经不是担忧了,而是林母中气十足的怒喝:“林鉴之!”林父面色一讪,想起自己应该先走一步和老妻打好招呼,只是他太高兴了竟然什么都忘记了。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往下撑了,还好他们家人丁稀少就好管,这个事情外人并不会知道。松开江峰的臂肘,余光瞥见屋里唯一的丫鬟宛梅道:“出去在院门守着,不召唤你,任何人任何事不要来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