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想起,就是那一夜,自己抱起一方小小的盒子回到家里,轮回一般,又撞见了同样的场景。
杜牧之没有怪任何人,他只是觉得,天地浩大,自己真真正正孤身一人了。
昨日的高烧做的梦也悲苦,醒来全然酿了一嘴的黄连苦的人心肝都要呕出来。
雪下得是大了,你瞧它要把这个世界都给湮了个尽,一叠又一叠全都落尽了杜牧之的眼睛里,灰蒙蒙的,被烫化了,迫不及待地换了种姿态又朝外涌出来。
他不敢啊!
耳边都是晏淮左的问,眼前全是晏淮左这个人。
总是退避,总是不安。
杜牧之在怀俄明的山上种下了种,现在反过来是怀俄明的山慢慢生长在他的心土上。他一直刻意地回避着,却在生死一瞬间避无可避,只能赤裸裸地面对着在山中等待着他的人。晏淮左一遍遍地唱着cravgyou,杜牧之被他那双长满了桃花的眼睛凝视,杜牧之听见了他张口唱出的下一句:“i’alwayscravgyou”
我痴迷于你,我沉醉于你。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晏淮左的声音就响起在背后,杜牧之却慌不择路地逃进山里没敢回头。
而此时此刻,再无忌惮。
杜牧之朝着远处的山嚎喊着:“我爱你,你听见了吗!”
山嗡鸣作响,山音又一遍一遍在风中雪中回荡。
杜牧之就这么一口一口地灌着烈酒,到最后竟成了一场嚎哭,他分明看见了山中人在向他招手。
一直等到费蒙归家,才把烂醉在外的杜牧之领了进来。
大病初愈的人不要命似地在外面吹风,镇长的老婆闻着酒气立马揪起镇长的耳朵就开始教训,用屁股想想都知道杜牧之喝的麦芽烈酒是从哪个老酒鬼手里讨来的。
“天呐,亲爱的莉莉不要打啦!你不知道这多难得!”镇长讨好的爱称立马让妻子红了脸。“让杜喝个痛快嘛,对我们这种老酒鬼来说,找到兴致还能喝个尽兴实在是太幸福的事情啦!”镇长看向杜牧之的眼神难得的多了几分惺惺相惜来。
“还喝!不要命了!”莉莉仍在骂。
倒是杜牧之一直没吭声,被镇长拉着吃下解酒药喝了点肉汤又昏昏睡了过去。又是一觉睡到大中午才被宿醉的头痛醒。
镇长正抽着烟危坐在客厅里,手里拿着一堆报纸,见到杜牧之出来才起身问候。
雪还没有停,甚至有股子愈下愈大的趋势。
“今年就这样了,说是后面还有更大的一场暴风雪。”镇长沉着声音。
杜牧之心情也不算好,望了望窗外的灰白也被堵住了口。
旅游业遭到重创不说,镇民赖以生计的畜牧行当这一场大雪下来也不知道要死掉多少牛羊,私人的电厂可不管这些,电费只会蹭蹭蹭往上涨榨干人的油水,杜牧之自己的旅店这下半年也可以算不用开了。原来这外面的野兽不会吃人,可周围又都围着吃人的人。
杜牧之了解老镇长的人,也明白他为了镇民们的生计发愁,万般无奈这才是人间。“总之等雪小一些的时候先把交通疏通了,到时候看看谁家缺点什么匀一匀,物资什么的大不了我们多跑几趟从邻州运过来,老汤米家的儿子不是电工么,看看能不能弄个小型发电机这样就不用走电厂那些混蛋的路子了,优先把牛羊们照顾好再说。”
老镇长听了也只默默点头,这些都是不是办法的办法,只能硬捱过去。
“杜,谢谢你。”老镇长突然转头,一脸认真地对杜牧之说着。杜牧之不是镇上生长的人,老镇长明白他要想走随时都能走,实在不必留下来和镇子上的人一起扛。
杜牧之摇摇头倒也没多说什么,兀自走出去一齐帮着清扫溢进来的积雪。年岁渐长他愈来愈相信一个缘字,和老镇长的熟识是缘,谁又能想到他们一开始是为了一瓶好酒而争吵呢?当然,遇见晏淮左也是。他从没想过离开,因为这里是遇见。
第19章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雪山集》在s上走红。
这是杜牧之手持着相机,拍下的在暴雪天里的生活一角,无一例外的,照片上的每一个怀俄明人都露齿而笑,成了又一道风景。
有小汤米笑出了满脸褶子,穿着沾满机油的破旧格子衬衣在车库里捧着有大半人高的自制电机,有老纳什家新下了的几只高山细毛羊羔子窝在母羊蜷曲绵密的长毛里滋溜滋溜地吮吸着奶水,有老镇长领着普提斯小镇的镇民们齐齐掀着铲稿把封路大雪挖出一条道的场景,那堆积在一旁的雪还被发色各异的孩子们捏出了一个又一个可爱的造型摆在入镇的门顶。
当然,大提顿山脉绵延生长在每一张照片的背景里。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冰雾沿着沉睡不醒山脉的腰间飘荡,为它轻挽上一帘云白薄衫,嶙峋怪石抖落下沉积了千百年的山雪露出岁月的灰赭。野松深深埋扎其上,伏山而去又在视野里飘远了一层又一层堆叠的雾凇,齐纳提提河早已被泼了糅杂着松绿石白的墨水,薄冰成镜映着寒冬里更加悠远的天碧,宛若白日明烛的寒阳。
那光也刺眼,纵然被底片柔和了一遍又一遍的底色,那股子冷意依然透破相片,直直传递到每一个直视山群的人的眼里。
这全是杜牧之遥遥望着的好景色,入他眼里,进他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