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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第1页）

问题的要害就在于&ldo;威权震主，祸萌骖乘&rdo;。

《明神宗实录》的纂修官已经看到了这一点。他们给张居正写的&ldo;盖棺论定&rdo;珲算平直公允，一方面确认张居正手揽大政十年，&ldo;海内肃清，四夷＃＃服，太仓粟可支数年，寺积金至四百余万成君德，抑近＃＃，严考成，综名实，清邮传，核地亩，洵经济之才也&rdo;；另一方面也指出他的过失，尽管过不掩功，也足以使他陷入无法摆脱的困境：&ldo;偏衷多忌，小器易盈，钳制言官，倚信佞，方其怙宠夺情时，本根已断矣。威权震主，祸萌骖乘。何怪乎身死未几，而戮辱随之。&rdo;这段话看似官修史书通常史官褒贬笔法，却不乏史家难得的史识，其精髓就是&ldo;威权震主，祸萌骖乘&rdo;八个字。

诚然，张居正确实屡屡&ldo;钳制言官&rdo;，因为在他看来，要进行改革，必须&ldo;谋在于众，而断在于独&rdo;。倘使我们说他给人的印象是独断专行，是毫不为过的。这实在是迫于形势不得已而为之；因为改革举措触及政坛痼疾，没有相当的力度难以奏效。无论是使&ldo;中外淬砺，莫敢有偷心&rdo;的考成法，还是&ldo;理逋负以足国&rdo;的清丈田粮，以及把江南行之有效的一条鞭法推广到全国，无一不是阻力重重，反对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没有一点雷厉风行独断专行的作风，恐怕一事无成。张居正过于严厉，过于操切，必然遭来许多菲议。但是新政成效卓著，言官们难以抓住把柄，便从攻击张居正个人品行，离间他与皇帝的关系着手。南京户科给事中余懋学、河南道御史傅应祯以及巡按辽东御史刘台，就是这样的代表人物。由于皇帝和皇太后的全力支持，宫内实权人物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又与张居正结成权力联盟，那些反对者统统被严厉地打压了下去。

然而一波刚平一波又起。万历五年张居正的父亲张文明病逝，按照当时的官僚丁忧缺席必须辞官守制二十七个月。张居正是一个&ldo;非常磊落奇伟之士&rdo;，不愿意&ldo;徇匹夫之小节&rdo;，而使改革中断，便与冯保联手策划&ldo;夺情&rdo;之局，接受皇帝的&ldo;夺情起复&rdo;，&ldo;在官守制&rdo;，依然执掌朝政大权。此举激起更大的反对声浪，指责张居正违背传统的儒家伦理纲常，不配断续身居高位。反对最激烈的是翰林院编修吴中行、翰林院检讨赵用贤、刑部员外郎艾穆、刑部主事沈思思孝。就在张居正处境十分尴尬之时，明神宗再三强调&ldo;夺情起复&rdo;是他的旨意，冯保又与之密切配合，记张居正票拟朱旨，对吴赵艾沈四人实施严厉的廷杖。由此遭来更多的非议，毫无疑问，张居正树敌过多，对于他日后遭到报复不无关系，但这并非他的悲剧的关键所在。

关键在于&ldo;威权震主&rdo;。

明神宗即位时还是一个十岁（虚岁）的孩子，皇太后把朝政交给了张居正的同时，也把教育小皇帝的责任交给了他。因此张居正身兼二职：首辅与帝师。小皇帝一切都仰赖张居正的辅佐，他对身材颀长美髯及胸的长者既敬重又畏惧。一次明神宗在读《论语》时，误将&ldo;色勃如也&rdo;之&ldo;勃&rdo;字读作&ldo;背&rdo;音，张居正厉声纠正：&ldo;当作勃字！&rdo;声如雷鸣，吓得神宗惊惶失措，在场的官员们无不大惊失声。慈圣皇太后为了配合张居正的调教，在宫中对神宗严加看管，动辄谴责：&ldo;使张先生闻，奈何！&rdo;在太后和皇帝的心目中，张居正的地位与威权之高可想而知。当时人沈德符在《万历野获编》中说：&ldo;（张居正辅政）宫府一体，百辟从风，相权之重，本朝罕俪，部臣拱手受成，比于威君严父，又有加焉。&rdo;所谓&ldo;宫府一体&rdo;云云，就是把内宫（皇帝）与外朝（政府）的事权集于一身，因此说他是有明一代权力量大的内阁首辅。这一点，张居正本人并不否认，他经常对下属说：&ldo;我非相，乃摄也。&rdo;所谓&ldo;摄&rdo;，就是摄政，代帝执政。如此权势显赫的内阁首辅，部下当然要把他&ldo;比于威君严父&rdo;，成为他们争相拍马献媚的对象，阿谀奉承之徒甚至向他赠送黄金制作的对联，上面写道：

日月并明，万国仰大明天子；

丘山为岳，四方颂太岳相公。

张居正号太岳，把太岳相公与大明天子相提并论，是颇有僭妄嫌疑的，张居正却安之若素，流露出&ldo;我非相，乃摄也&rdo;的心态。

万历六年张居正离京归葬老父，一路上摆出&ldo;我非相，乃摄也&rdo;的显赫排场。不仅有尚宝少卿和锦衣卫指挥等官员护送，戚继光还派来了铳手与箭手保镖，而且他所乘坐的轿子是真定知府钱普特意赶制的，被人称为&ldo;如同斋阁&rdo;。它的前半部是重轩（起居室），后半部是卧室，两旁有走廊，童子在左右侍侯，为之挥扇焚香。如此豪华之极的庞然大物当然不是八个人所能扛起来的，而是闻所未闻的&ldo;三十二抬&rdo;大轿，比皇帝的出巡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万历十年春，张居正身患重病，久治不愈，朝廷大臣上自六部尚书下至冗散，无不设斋醮为祈祷，以表忠心，企求日后获得这位代帝摄政的元老重臣的青睐。他们纷纷舍弃本职工作，日夜奔走于佛事道场，把祈求平安的表章供上香火缭绕的神坛，长跪不起。然后再把这些表章装进红纸封套，罩上红色锦缎，送进张府，用重金贿赂张府家人，希求让张居正过目，博其欢心，于是官僚们争相雇募文人词客，代写表章，送给张居正，&ldo;争一启齿，或见而颔之，取笔点其丽语一二&rdo;。京都如此，各地封疆大吏莫不争相仿效。这种举国若狂的举动，即使在那个时代也是罕见的不正常现像，后来明神宗病重时也没有出现类似排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