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眼睛自黑暗中睁开,眼中射出绿色的激光束,缓缓地扫过女孩的身体。那是一个放在书桌上的黑色球形物体,比棒球略大一些,睁眼的同时它还探出了两只耳朵,说是耳朵,其实就是球面上椭圆形的两块,凸起于表面之后,缝隙里闪着两圈绿光。它无声地移动起来,用肚子上的转向轮,绕过满桌的零食和闲书,来到书桌的边缘,一头栽了下去,就像一辆在悬崖前根本不刹车的越野车。“小强!小强!你怎么了?小强!小强!你不能死啊!啊啊啊!小强!小强!你怎么了?小强!小强!你不能死啊!啊啊啊!”落地的那一刻这球形的家伙就尖叫起来,准确地说,是用很大的音量播放一首没品的歌。歌没品也就算了,伴奏还是闹腾的胡琴小鼓锣,像是某家出殡,又像是开封府要升堂。女孩一个虎跳,从被窝里窜了出来,大吼,“哪里跑!”那球形的家伙真的是在满屋子乱跑,一边跑一边播放没品歌,一边哔哔叫还一边大喊有种你来抓我啊!那东西是台闹钟,人类有史以来最贱的闹钟就是这一款了,你绝对别想在它叫起来的时候一巴掌拍在它脑袋顶上把它摁灭。它根本没有“小睡片刻”这个键,一旦到了你设定的时间,它就会满屋子乱滚并以农业重金属般的惨烈音质放歌,你如果不想办法抓到它,它会一直这么折腾到没电为止。女孩非常矫健,尤其是一双长腿,一步能够跨过一张双人床。但她实在不是一个懂收拾的女孩,满地都是时尚杂志和单只的鞋子,睡裙和丝袜这种贴身衣物也是随手乱丢,每一步都会踩上。闹钟那对小眼睛里射出的绿色激光束是探路用的,它敏捷地绕开各种障碍物,从桌肚钻进床肚,时而跑八字线路,时而跑圆形线路。女孩追得气急败坏,几次膝盖磕在桌子角上。不过她倒是很硬气,抱着腿龇牙咧嘴地跳上几下,带着满腿的青肿接着追。这场追逐最后以女孩滑进床底,一把攥住闹钟君,熟极而流地抠下它肚子里的电池告终。女孩恼火地把闹钟君扔在床脚,想要再钻进温暖的被窝睡个回笼觉,这时太阳已经从海平面上升了起来,钟声响彻四周,金色鸢尾花岛的新一天开始了。此时此刻如果有人停船在那座小港里,且有一双能够洞穿防窥视隐私玻璃的眼睛,会目睹比“鸢尾花女孩集体晒黑”更美好的一幕,每个白色阳台后都是一间白色的卧室,身穿白色丝绸睡裙的女孩们集体从梦中醒来,优雅地摁灭闹钟,起床、刷牙、沐浴、裹上白色的毛巾浴衣、坐在梳妆台前涂抹乳液、描画眉梢和眼角、熟练地盘好头发……清淡的早餐妆画好之后,她们已经容光焕发,登上一双风格简约但手工考究的中跟鞋,换上颜色素淡的礼服裙,踏着阳光出门,沿着可以看海的长廊前往餐厅,一路上恬静地微笑,相互行注目礼。这种场面令人想起中世纪的欧洲宫廷,贵妇们所过的生活,但她们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女孩,青春逼人。那个跟刚跟闹钟君战斗完的女孩却没走这个流程,而是放任自己像半片猪肉那样摔回床上,又睡了二十分钟,这才再一次虎跳式起床,光着脚冲向洗手间,抓着各种洗面奶和洗发膏在自己头脸上乱抹。梳妆镜上贴着一张黄色的便签,随时随地都能看到今天的繁忙安排,先是早餐,然后是长达三个小时的形体训练,午餐时间考烹饪,下午是日式茶道课和英国古典文学课,晚餐之后还有声乐欣赏。这是一份绝对紧凑的课程表,并未留出时间供她在金色鸢尾花岛的海滩上抠脚、晒太阳和放空脑袋。这就是金色鸢尾花淑媛学院的风格,您既然来到这里,就是立志要过贵族的生活,生活对您而言就是一场战斗。您要时时刻刻高贵美丽,睿智性感,上可跟政界领袖商界精英讨论今天的头条新闻,下可去厨房做一款法式甜点让客人们吃了赞不绝口,走进世界各地任何一家高级餐馆,不管您有没有预定,服务生都赶紧上来接过您的大衣,伸出胳膊让您搭手,以免您穿着高跟鞋站太久了脚酸,就算是路上偶遇贝克汉姆,他还带着维多利亚,都得回头多看您两眼。除了那种立志当圣女贞德或者特雷莎修女拯救祖国和世界的奇女子,做女人做到这份上也就是极致了,而金色鸢尾花淑媛学院,恰恰是您通往这种生活的一扇门!一家深藏不露的基金会跟马耳他政府合作,在金色鸢尾花岛上设立了这所学院。至于这座城堡式的白色建筑,则是1798年拿破仑皇帝驱逐了马耳他骑士团之后建造的,作为他跟约瑟芬皇后的安乐窝,但还未完工皇帝就被迫退位并给流放到厄尔巴岛去了,并没来得及享受这座仿佛置身于世界之外的休闲别墅。基金会以重金买下了这座湮没在灌木丛中的法式宫廷建筑,按照拿破仑皇帝当年的意愿整修完毕,港口、游艇和帆船都是学院的附属设施。没有任何地方能够查到这间学院的招生通知,也不设考试,想入学只能通过某位校董介绍。那些年轻靓丽的女孩来到这里,在一年里学习贵族化的生活方式,还有作为一位名门淑媛必须掌握的一些知识,从社交礼仪到莎士比亚舞台艺术。体育也是必修科目,不进行体育锻炼就不会有真正完美的身材,也不利于生育优质后代。数据显示,这所学院毕业的女孩80以上都跟政治商业领域的精英结合,还有少数幸运儿获得了“王妃”之类的头衔。外人可能误以为它是一间“丑小鸭学院”——把丑小鸭培养成白天鹅再嫁入豪门的礼仪学院——这其实是一种误解,能够来这里进修的根本就没有丑小鸭。这些女孩自己的家世就非常优秀,是那种英语称作oldoney的家族,并不需要金色鸢尾花学院的毕业证作为她们的“品质保证”。她们来这里学习,只是因为欧洲传统贵族的生活方式虽然很被所谓的“上流社会”推崇,但已经濒临失传,而金色鸢尾花学院聘请白金汉宫的服务人员给大家讲解用餐礼仪,请出西班牙皇室的资深管家担任教务总长,梵蒂冈的老修女传授宗教礼仪……全欧洲的遗老遗少在这里汇齐,愣生生地在21世纪的地中海上打造出一个19世纪宫廷风的超微国度。在主持早餐的老嬷嬷关门前,红发女孩冲进了临海而建的悬空餐厅。这时候其他女孩都已经温文尔雅地坐好在餐桌边了,膝盖上搭着纯白的麻质餐巾,优雅地用餐刀分割面包涂抹黄油。乐师在晨光里弹奏着竖琴,地中海的风掀动女孩们白色的裙角。“早上好,陈小姐,昨晚睡得好么?”老嬷嬷面无表情地说。这时候红发女孩已经闪电般地在属于她的餐位上坐下,一本正经地切着面包,优雅娴熟,好像她一直都在那里坐着,差一秒种就迟到这种事,根本就没有发生过。女孩们相互递着眼色,有的得意洋洋,有的摊摊手,有的小小地扭一下腰,当然这得在老嬷嬷的视野之外。在金色鸢尾花学院,早餐也是课业的一部分,那位来自梵蒂冈的老嬷嬷会给她们打分。用餐也是贵族生活中的一门技艺,想你将来被英女皇邀请参加国宴,无论端上来的是安格斯牛排还是佛罗里达产的石蟹,你都得笑盈盈地、举重若轻地对付了,绝不能招呼侍者过来说这石蟹的壳太硬,拜托你给我拿一把榔头来。“她们在搞什么?”红发女孩敏锐地觉察到周围的气氛不对。“她们在赌你今天早晨会不会迟到,有人赢了有人输了。”坐在她对面的黑人女孩耸耸肩。那是一位非洲酋长的女儿,酋长垄断着当地的钻石业。酋长靠挖钻石赚来的美金多到可以把那个国家都买下来,这位非洲公主12岁的生日礼物就是一辆兰博基尼跑车,车头上镶嵌了一枚老爹亲自为她甄选的钻石原矿,豪气干云那是没的说,唯一的问题是她家周围方圆100公里没有能供那辆车跑的路……类似这样家庭出身的女孩在金色鸢尾花学院数不胜数,你爹要只是个正常的银行家,在这里你会觉得自己是个擦鞋的妞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