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连忙喝了一口,滚热的汤汁下肚,胃中暖暖的,精神就一振。
他抺了抺嘴,继续道:“小人冯遇圣,曾是沂州守备府的家丁,曾随高军门下夜不收丘爷、史爷人等哨探。然去年腊月初四,我等在峄县的布袋山中伏,一行十八人,只有小人逃出生天,最后更被邳州练总杨河大人的正室夫人所救,还亲眼目睹他们伏击鞑子。一样的强悍无比,一样的盔甲武备,所以小人斗胆猜测。”
曾有遇看冯遇圣的眼神柔和了些,叹道:“你小子也是命大,几次逃得性命,‘冯遇圣’,这名字取得不错。”
他目光转向那“魏爷”,看他颇为沉默,似乎一直在观察周边,神情若有所思的样子,问道:“那这位呢?”
冯遇圣道:“曾队长,小人给你介绍,这位是我山寨的头领魏应嵩魏爷。沂州城破后,小人侥幸逃了出来,得遇魏爷众兄弟,才得存活。”
曾有遇道:“魏应嵩?”拿怪异的眼神打量他几眼,院中也有很多人看来,眼神异样。
那魏应嵩不明所以,郑重拱手:“多谢曾队长,多谢众位将军救了我等性命,魏某没齿难忘。”
曾有遇笑了笑,吩咐属下搬来一个马扎,让那魏应嵩坐下,他笑道:“你们很勇嘛,几十个鞑子白甲马甲,有时数千官兵都不敢一战。你们伏击时不过二十几人,竟也敢设伏?”
魏应嵩黯然道:“我等都是虏贼刀下逃生的残魂,国仇家恨,便是胡虏凶焰滔天,却也不得不战。”
他摇摇头,自嘲:“魏某在新泰结寨,乱世中纠集了一帮同样与鞑虏有血海深仇的同道,辗转各地,就是想袭杀小股或是落单的虏贼。然在费县、蒙阴等地潜伏数日,看他们甲兵精骑一队队南下,人多势众,却也不敢动手。今日这次设伏,已经是我们遇到人数最少的胡骑了。”
冯遇圣也道:“我们一直想杀落单的鞑子,就是找不到良机。这次再放过,恐怕就没有杀鞑子的机会了。”
旁边有好汉道:“鞑子也不是三头六臂,俺们家人都死在鞑子刀下,能拼一个是一个。”
曾有遇却注意到魏应嵩话语中的一个信息,他皱眉道:“魏兄弟是说,你们在费县、蒙阴等地,有看到鞑子甲兵精骑一队队南下?”
魏应嵩道:“是的,魏某肯定!他们精骑颇多白甲。又多马甲,看盔甲旗号是贼虏满洲镶白旗的兵马。还有身穿黄色外镶红边棉甲的骑兵,骑术矫健,似乎是蒙古人。又有很多头戴红缨帽,身穿柳叶甲的骑卒,看他们举的旗号,估计是漠南漠北的红缨鞑子。”
曾有遇坐不住了,招呼队中的甲长伍长到殿堂说话,他皱眉说道:“兖州路的鞑子不是在攻掠青州府与济南府吗?他们集兵南下,想干什么,不会又想攻邳州吧?”
汤河图沉思:“昨日起,队中兄弟就有看到鞑子精骑南下,裴爷与凌爷因此带人跟去。但他们传回的消息,鞑子并未向郯城方向走,而是转过帽子山,往西南方向去了。”
曾有遇摸着下巴:“鞑子去西南作什么?还不是小股的哨骑。听那魏应嵩说,他们看到很多股的人马,都是白甲马甲,还有蒙古人的骑兵,他们……难道?”
众人相看,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惊恐。
汤河图颤声道:“杨相公去兖州,会不会一出郯城,踪迹就被发现了?鞑子大部虽不在兖州府,但这边哨骑还是多的。几千人马,还有很多的马车辎重,被鞑子发现很正常。”
“所以,鞑子想干什么?”曾有遇拿块木炭,在墙上写写画画,“杨相公去兖州,一路要经郯城、峄县、滕县、邹县。依兄弟们哨探,郯城、滕县、邹县都是平原旷野,随行三百骑兵,搜索平野很容易。但有一个地方……”
曾有遇炭笔点在滕县到峄县的一段:“过了临城驿,就进入峄县县境,这里山高林密,延绵几十里,骑兵队搜不过来,官道离山更不过二三里……”
他判断:“相公随行二千多人,人人有马。鞑子南下最多也二三千人,野地列阵对战,我新安军不惧那些鞑子。所以,鞑子选用精骑,也是想出其不意,在峄县这一片伏击!”
至于鞑子怎么知道新安军一行去兖州府城,又怎么知道他们回来会走峄县这一线,这其实很好判定,有经验的主将根据哨骑提供的各种情报,如所见兵马辎重多寡,官道情况如何,周边各类环境因素等,都可以在判断的地点设下伏击。判断失误,最多白潜伏几天,判断成功,就是一场大收获了。
想到这里,曾有遇等人坐不住了,必须马上通知杨相公,这也是他们这些哨探的意义,若相公一行出什么事情,他们也没有存在的意义。
曾有遇让麾下收拾家伙,轮流吃喝,尽快出发,然后走出殿堂。
他心里焦急,面上却不动声色,笑嘻嘻的对魏应嵩道:“魏爷,我等军务在身,就此别过。你等敢杀鞑子,也是好汉,若在山东混不下去,可来邳州投靠我家大人。”
他拱了拱手:“我家相公麾下精锐数千,钟吾寨、天月寨几次与鞑子血战,斩获鞑子人头一千四百颗,里面更有甲喇章京,牛录章京级的人物。这些都真实不虚,只要进入南直隶,轻易可以打听到。”
他意味深长的道:“你等若来邳州投靠,有人问起,就说是我曾有遇保举。”
……
正月二十日,上午,兖州城外。
白雪茫茫,寂静无声。
突然密如骤雨的马蹄声响起,由远及近,化为了震天响动,漫天席卷的雪雾烟尘中,一大群骑兵钻了出来,一色的铁笠盔,一色的黑色斗篷,一色的灰色精甲,个个脸上蒙着口罩,深沉威严,夹带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