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赵零请客的日子就到了,淳王府自被发放回来之后,还是首次有正经主子大宴宾客,自然是从上到下都忙忙碌碌得很。尤其是原本翠竹园里头的何管家,如今被赵零点了,升职后给大太太平定州带来的安管家当副手,接管了整个淳王府的内务,这会子更是忙得脚不沾地的,指挥着人往大厨房里搬运今儿宴席上要用的酒水,全程看着一丝不放松。
赵零早几日就吩咐了大概要用什么样的酒水了,何管家也亲自带人将采买来的都抽样一一检查过——也不是他天生就这等小心,这倒是大太太透过安管家下了命令来,要求务必不能在酒菜里头出任何的岔子。
何管家看着下人们将东西搬到安全处垒好,满意的点点头,正要回去翠竹园和安管家商议下一步的时候,忽听见外头又有马车响动,便皱眉问道:“这可是还有什么东西没有预备下,这时候才送了来?”
一直负责大厨房里食材采办的胡安此时也在旁边,听得何管家这样问,抬头往马车停下来的方向仔细听了听,确认了那边说话声音里头有女声,便猜到了是谁了。胡安不好当着众人面直说,就凑近了何管家耳边低声道:“是那边金菊园的不知道什么亲戚,是位夫人带着两位年少姑娘,这几日来得可勤了,几乎是日日一早就来和那园子里头的梅夫人说话,到了午饭前才走。想来今儿也是她们罢?”
何管家便使个眼色,一个机灵些的小厮立即小跑着过去二门那边看了。回来一说,果然是董家的马车。不同的是,今儿花氏只带了董香秀来。而且这还没到暑热的天气,那位董姑娘竟是穿了件薄薄的夏装纱衣,打扮的也甚是明艳照人,小厮才刚去看时,眼睛差点没掉地上去了。
这金菊园打歪主意的事儿,胡安通过胡娘子自是知道个大概的,而何管家面上显着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暗地里也是猜到了几分的,两人交换个“你懂的。都懂的!”的眼神,反倒是表面上将这事忽略了过去,谁也不提了。
只是胡安转头立即将这事和胡娘子说了,胡娘子也即刻派了绿芽去给新雨传了话。何管家呢,就把这事当是个新闻闲谈,见着安管家就也哈哈哈的拿来说笑了。整个翠竹园里头,除了赵零杨亭两个大太太不想让他们知道的,基本上能盯得紧淳王府的那几个都隐约知道了。
于是,这日的酒席。就在大太太为首的这一群福尔摩斯附体的宅斗资深从业者们的领头下,悄然的进入了暗地里的戒备状态。
而主力军的新雨,早早的就和喜鹊、百灵两个商议定了的,她和喜鹊盯着赵零身边的动静。百灵带着小朵和芳菲盯着杨亭身边的动静。另外一方面,二太太和范姨娘也商议好了要带着奶娘看紧了两个孩子,至于大太太就统领全局。帮忙招呼客人的同时兼耳听六路和眼观八方。
果不其然,开席之前。赵鹏和梅氏就一脸假笑的来了,梅氏身边除了两个儿媳和小女儿。还带上了花氏和董香秀,只说是她的表妹和外甥女儿。
大太太也不戳穿她,笑着喊人安排多两个席位出来,还笑说:“今儿热闹,请了几班这京都里头新来的有名的小戏子,梅夫人带着你妹子和外甥女儿且看多两出戏再家去不迟。”
梅氏欣然应了,便大剌剌的坐了下来。倒是花氏,一则没真正见过大场面,二则面对着这即将要算计的世子的正经岳母,多少有点儿心虚,靠着梅氏坐下后,只低头喝茶不说话。
大太太没理会她们这对神情各异的表姐妹,反倒是对着明显盛装打扮过的董香秀意味深长的笑了一笑,便转身去安排其他事宜了。
不多时,外头宾客陆续来了,赵颜也带着福嬷嬷和丫头们进来了,见是自己的座次和梅氏她们同一桌,顿时脸就阴沉了下来,偏生新雨还坏心眼的生怕这两家闹不起来,特意恭恭敬敬的对赵颜解释道:“郡主娘娘,您是咱们世子的长辈呢,这上席自该是您来坐的。就是梅夫人和她的亲戚……也算是长辈,这座次问题,您就稍稍屈尊罢。”
新雨话说得客气,态度也恭敬,赵颜还未落座,附近又有世交们的女眷看着,她自持身份,自是不好就当场发作的,只得将这帐算在了赵鹏和梅氏头上,咬牙忍着坐在了梅氏对面。
今儿这酒席也是有讲究的,原本应该是在外头园子里摆一圈儿招待男客,再在翠竹园里头园子再摆一圈儿招待女客的,不过翠竹园里头的戏台子实在是年久失修,赵零和杨亭都不是爱看戏的,从来只当那戏台子是摆设,完全没想过要修葺它。
而今就是临时抱佛脚也赶不及收拾那小戏台了,大太太便折中想了个法子,将库房里头的大扇屏风取了好几架出来,摆在男客和女客酒席中间算是个隔断,园子靠里头那边算是女客区,靠院墙那边算是男客区,两边共看一个大戏台就是了。
当下赵颜和梅氏她们共坐的这一桌,却是安排的和外头赵鹏父子和龚蒙父子共坐的那一桌相距不远,隔着个上下镂空的十六扇苏绣双面绣的美女屏风,恰是能遥遥相望。
赵颜和赵鹏一家子虽是历来不对付,不过龚家父子两个却都是性子绵软好相处的,从来不和赵鹏那边撕破脸,赵秋平时厚着脸皮去黏龚蒙混外头的宴席文会什么的时候也不少,因而这一桌至少在面上还是和谐得很的。
坐在龚蒙身旁的赵秋甚至是亲亲热热的凑在龚蒙耳边,和他嘀嘀咕咕的闲谈起来。龚蒙读书虽然只会读死书,不过也还算是个认真读书人;赵秋读书则是只摆了个幌子,肚子里只有一包草,墨水完全不见的。
于是这两个凑一起也不见得有什么话题可说,左不过说些这家请的戏班唱戏好,那家酒席上头出了什么新出的小点心这样的闲话罢了。
这样的闲聊,龚蒙说的实在是心不在焉,他自两日前见了那什么董姑娘,心里头就一直念念不忘来着,可惜他性子这般绵软弱懦,有了心事也只能收在心底罢了,连去打听这董姑娘来历的勇气都没有,只抓着书本在书房里闷着叹气了一回又一回。
赵秋自是也看出来龚蒙的心不在焉,他自说自话的说了这么一轮,也说得腻了,索性也就喝茶润着喉咙不说话了。只是他这嘴是停下来了,眼睛却是还滴溜溜满园子乱转乱瞄个不停的。
当他透过屏风镂空处,瞄到自家娘身边有个眼生的标致女孩儿的时候,赵秋眼睛立即亮了起来了,一个不轻不重的拐肘推醒了沉浸在自己思绪里头的龚蒙,兴奋的低声嚷嚷道:“蒙哥儿看那边,你娘坐的那一桌!有个水葱儿一般的女孩儿呢!长得真是够标致的!不过也是怪了,竟是坐在我娘附近,难不成是我家的亲戚?这几日我不大着家,倒是错过了见小美人儿的机会了!”
龚蒙先是不耐烦的抬起头来,只跟赵秋说了两个字:“别闹!”
赵秋却是絮絮叨叨说个没停,龚蒙被他闹得头晕,不由自主的就随着他的视线往那边桌上看了去,只这一眼,龚蒙却是呆滞了好半响,楞楞的看着那个女孩儿,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问道:“那是你家亲戚?”
赵秋历来大大咧咧的,一点没学到他爹那些零碎小心思,竟也是听不出来龚蒙这话里头微微带着震惊的颤音,想了想便答道:“大概是我娘那边的什么远房亲戚?依稀听说是什么姨表姐妹罢?这个真不大清楚。我以前可是没见过她们的,不过听我房里小螺说了,最近我娘天天和个亲戚在一道,门都少出了,她去请安问好都是在门口就被打发了。想来这就是那家亲戚了吧?我倒是不知道她家还有个这样标致的小美人呢,要是早知道,我也好歹接借着请安问好的机会近着看几眼才是!”
龚蒙已经听不进赵秋这后半段话了,只眼巴巴的透过屏风的镂空处去看董香秀,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目光太急切了,原本低头坐着的董香秀也许是莫名的就感受到了,忽而毫无预兆的抬头往他这边看了一眼,两人震惊的视线在屏风的间隙里头碰撞了一下,就各自迅速的别开了。
董香秀惊讶得睁圆了眼睛,幸好梅氏和花氏正凑一处窃窃私语,此时没人在意她,她也立马回过神来,立即按捺住自己再看龚蒙的冲动,赶紧的低头,眼睛盯紧了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掌和手绢儿一点儿不敢挪地方。
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胸腔里头那颗心,已经是跃动到了嗓子眼了,董香秀也不敢开口,只怕自己一开口,那心就“噗通”一声跳出来自己手心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