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贻孙见燕乐呼吸微促,指尖发红,想来方才那曲颇耗力气,便不忍让他立刻再弹,但燕乐却笑道:“爷们想听轻松欢快的,那便弹一支《绿腰》。”说罢,便又再度拢捻抹挑地弹奏起来。
客人们在轻快的落珠声中喝酒侃大山,蒋贻孙边应和着,边不时地觑向身边低首敛眉的燕乐。
待《绿腰》弹完,蒋贻孙装作轻浮样儿,揽过燕乐肩膀,笑道:“弹得这么动听,爷有赏。来,这桌上的,你看看想吃什么,爷给你夹!”
燕乐似羞窘,又似顺承,半依偎在蒋贻孙怀中,指着一道菜道:“想吃醉虾。”
蒋贻孙便道:“你这双手,怎能剥虾呢!爷给你剥。”说着便当真拿了虾剥起来,旁边侍者要代劳,被他推辞了。
“你小子懂什么,这叫怜香惜玉。”有客笑闹,其他人纷纷附和。
蒋贻孙大大方方地剥了虾,燕乐自自然然地接过放入口中,二人你剥我吃,几乎清空了半盘虾,直到燕乐说“爷,不想吃了”,蒋贻孙这才罢了手,又为他倒了一盅酒,燕乐喝了。
其他人见蒋贻孙都这般随性,索性也放开了玩闹,将身边人纷纷揽入怀中,喂菜喂酒,席间好不热闹。
正吃喝,蒋贻孙起身去净手,众人撺掇让燕乐跟着,燕乐便果真跟上去。
两人站在楼上僻静无人处,蒋贻孙脸上的轻浮神色一敛而净,看着燕乐道:“阿乐,我终于见着你了。”
燕乐轻叹一声,语气也变得柔缓:“原来哥你参了军。恭喜呀,大小竟也是个将军了。”
蒋贻孙笑笑,“不过是遇上好的将领罢了。”
“是明哥儿家的那位吧?”
“嗯。我今日去了靳府。”
“明哥儿可还好?”
“我看,他比你好。”
燕乐笑道:“你们都好,如此就好。”
“可你呢?”蒋贻孙语气转急。
燕乐仍是笑着,“我?你也看到了,我没有什么不好的。”
蒋贻孙却摇头道:“你还是和从前那样,咱们三个,明明我看起来是最强悍的,但明哥儿和你,一个赛一个地犟。”说着,他双手搭上燕乐肩膀,施了力,”阿乐,你,你当真不回头了吗?如果,你回头,往后,有我蒋贻孙的,便有你的。”
“走到如今,我还有什么理由不走下去?”燕乐转身,看着廊子外面的一角屋檐,默然许久后,再道:“往后,不要再花冤枉钱了,攒着娶媳妇吧,你不是很想要个家吗?娶了媳妇,生儿育女,就有家了。”
蒋贻孙闻言苦笑一声,“多少人不惜千金买一曲,我这怎能算是花得冤枉呢?”
燕乐回头,看着蒋贻孙,“曲子你今日也听过了,不过如此。”
蒋贻孙道:“是啊,比起昔年你为我们弹的曲子,确实不过如此。”
“这么多年了,你的鉴赏水平还是毫无长进。”
“我只听得出曲子里的情意有几分,听不出弹奏的技巧怎样。阿乐……”
燕乐摇摇头,“罢了,就这样吧。阿乐已是过去的人,如今的我,再也弹不出你想听的曲子了。若你愿意一掷千金,我也奉陪到底。但也只是这样了……只是这样了。”
蒋贻孙看着燕乐,在昏暗的长廊里,竟看不清对方神情,只看得见外头月色朦胧,梨瓣纷飞,燕乐与他擦肩而去,也像是飘零的一瓣梨花,他伸手,却什么也没有拉住。唯有满廊子的昏暗,将他的目光寸寸吞噬。
第18章章十八
春深了,傅明赠靳以的两坛子梅花酒已被他饮尽,待庭中红稠绿重时,傅明收到了来自靳以的回礼,思来算去,这似乎是靳以头回往芳满庭送东西。
绿菲端捧着礼盒,嘴角笑意欲滴,芄兰也忙凑上前来,将盒子打开,傅明将里面装着的东西拿出来,是两套衣裳,皆是劲装。
芄兰纳罕:“爷送公子这种衣服做什么?”
绿菲道:“爷是习武之人,送这些,难道是想让公子跟着他习武?”
傅明暗自琢磨,有了些想法,却又不如何自信,便没有明说,只让她们将衣物先好生收着。
从去岁到今年,傅明入府已过一载。昭彦长大一岁,纫兰和新月得老太太应允后,为他张罗了一个颇为热闹的生辰宴。
生辰礼傅明从数月前便开始准备,送到昭彦手中时,他翻开不住地看,越看越是喜欢。这是一本《诗三百》名物绘,将《诗》中各类鸟兽虫鱼、花草树木择了许多细绘下来,画工细致,可见赠礼之人极其用心。
不仅小寿星喜欢,老太太、纫兰见了,也连连夸赞,靳以则对傅明道:“小孩子,何劳如此费心费神?”
傅明却道:“蒙学不可疏忽。昭彦天资甚佳,如今多花些心思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