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继续去找魔灵了,他想,于是摇身一变,恢复了人的模样。然而他差点忘记,有一个小小的婴孩还缩在他的怀中。还一直在睡觉,大概是体质异常的缘故。
如何是好?他自认为是“年纪轻轻”的神仙,从来没想过会遇上一个“从天而降”的丫头,就这般莫名其妙多了个女儿?不,这显然十分不妥。
他不禁双眉紧锁,以三指扶额,琢磨一个可行的法子。这一琢磨,倒是理出一丝头绪来。
早年在凡间游历时,他偶然见到过一个叫慈幼局的地方,专门收养弃婴和孤儿,以免他们死于非命。膝下无儿无女的人家可以前去领养,然后将这些弱小的孩童抚养长大。即便作为神仙,他也认可慈幼局制度是凡间充满社会关怀和人情味的一项政策。
既然如此,就送这小家伙去慈幼局吧,但愿她以后能遇到一户好人家。
他当即出发,身穿一袭青衣,鼻梁以下遮着面纱,屏去一身仙气与法力,俨然一副江湖侠客的模样。
然而这侠客走在街头,虽然遮挡了面容,但仍引得路人纷纷侧目。不论是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还是人老珠黄的大婶大妈,起初都被他的颀长身段与清冷气质吸引,随后为看不见面貌而遗憾,最后发现他怀中抱了个婴儿,心中暗叹可惜可恨,果然出挑的公子常常都“名花有主”了。
这都已经抱上了孩子,谁还敢对他生出半点非分之想?
无视一路观望与议论,他穿过大街小巷,到了慈幼局门口。这地方与他当年所见已然大不相同。
此地大门紧闭,门上朱漆败落,墙边地缝中还冒出几簇杂草来,长得高的几株草顺着墙壁爬了窗台。那破旧的窗台也没有打开,上方有一块木牌歪歪斜斜吊着,上面写着三个字——“送婴窗”,看上去已经荒废许久。
许久不来凡间,虽然早听说江山飘摇,民生凋敝,但没想到竟落没至此,慈幼局这种福利机构,也已经办不下去了吗?他不禁生出几分悲天悯人的情绪,双手轻轻掂了掂沉睡中的婴儿,一时想不出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转身正要离开,忽见一白发老妪挑着菜担子走上前来,将沉甸甸的担子往门口一放,抬起右手正要扣门。
“敢问老人家,这慈幼局不是关门了吗?”蒙面侠客站在一侧询问。
白发老妪偏头看他,不答反问:“你是从远地来的吧?”
他只疑惑了片刻,随即领会到言外之意,微微点头以示回应,等待对方继续解说。
“这厉州城谁不知道?慈幼局不仅没有倒闭,‘生意’还越做越大了。”说话间她捡了捡担子里的南瓜,把长得好看的放到上面来,还有一朵金黄色南瓜花作为点缀,看上去很新鲜的样子。收拾完毕,她又补充说:“要是慈幼局倒闭了,我还挑着一担子蔬菜来这里作甚?”
他又问:“既然没有倒闭,为何门庭如此冷清?”
“你只看到它门口破破烂烂,哪里想到局子里是另一番天地。”老妪并非有心卖弄,但不知不觉中又透露出一丝神神秘秘的意味。“有一回我挑菜进去,亲眼见到这里头富贵得很。不说别的,单是那庖屋里鸡鸭鱼肉、瓜果蔬菜,多到我根本数不过来。”
“那这外头的落魄景象,莫非是——”他已经猜到个大概,话还没说完,又被抢了过去。
“当然是做给官府看,不光是厉州城的官府,还有皇城的官府。”老妪说得条条是道,显然是和左邻右舍交流过许多次了。“慈幼局装模作样地哭穷,就是想方设法骗着官府多拨点银子下来。明面上说着‘我们已经吃不起饭了,再不救济就真的要垮台了’,实际上却是银子一到账,就揣进了主事人的腰包里。”
“官府难道不会查吗?”
“山高皇帝远,皇城官府哪管能千里迢迢专程来查看?大多是委托地方的官府。地方嘛,各个机构之间肯定是老早就勾搭到一起了。厉州官府陪着慈幼局做戏,呈报皇城时还要再添油加醋多说说它的凄惨状况,等银子拨下来了,两方再一起分赃咯。”
“那如此说来,朝廷拨下来的银子,慈幼局里的孩子大概沾不到多少边吧?”他在心里得出了这个结论,嘴上还询问一番。
白发老妪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那眼神显然在说“看来今天我没有白点拨你”,开口答道:“当然沾不到边。就我刚才说的庖屋里的食材,有几样是给孩子吃的?十有**都到了主事人的肚子里。那些可怜的小孩子,大半做了浣衣丫头和劈柴小子!”
他抱着婴儿的手臂紧了紧,老妪凑上前来瞄了一眼,又问:“这孩子生得标致,是个女娃吧?”
他点点头,没心思去想为何旁人总能从一张邹巴巴的小脸上看出她生得标致,又听老妪郑重其事地说:“那你可千万别把她送进慈幼局。弃婴进去都是遭罪,好看的姑娘长大了更是造孽。进去了,先不说要受多少苦多少罪,有朝一日再出来,可就只有一个去处了……”
一个去处是哪个去处,不用挑明,他已经了然于心。这慈幼局确实是去不得了,他向老妪道了谢,转身迈步离开。
尚未走出多远,又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叮嘱:“你别把她丢下,生逢乱世,可怜娃活不下去的。”看小说,630book。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