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将尽,月近中天。银色月华倾泻,落在波涛上悉数碎裂。
此日适逢正月十五,乃一年中第一个望日,东海潮汐涨落达到极限值。
潮起巨浪翻涌,千堆白雪冲撞沿岸礁石,石涛相击之声不绝于耳。潮退白浪连绵,形似长蛇扭曲朝海面翻滚,扫过之处,沙滩重归平整。
空洞,单调,荒凉,数百里沙滩除嶙峋礁石与粗粝黄沙外空无一物。
霎时间,似有咣当一声,月光汇聚成两道一寸来宽的剑刃,寒气直冲冲刺向玄色礁石,拳头大小的石块剥离滚落。
礁石上裂纹消失处,两道身影站定,一青一墨,如苍松翠柏挺立于沉沉暗夜,惟手中利剑携月光照亮眉眼。
两道凛冽视线停在礁石近处,此地白沙凹陷,稍远又见盾牌大小的印痕,排成一行直向远处延伸,似追寻潮水而去。
“阿析,这是什么?”青衣男子侧头询问同行之人,见对方亦作凝眉思索状。
“你看那里——”墨色身影抬起手臂,剑指西北,顺着这个方向约摸两丈远处,又见一行相似的盾牌印痕,“这两条痕迹可是成对的脚印?”
“噢?这中间也有凹陷。莫非是——”话音停在此处等待回应。
对方心领神会地点头,只道一声“走”。
两个身影凌空一跃,默契地飞离礁石,携剑影奔浪潮而去,顷刻间消失在苍茫海面。
月光透过海面向下渗透,隐隐探照出两个游动的暗影。随着圆月向夜空中心移动,两人身影愈渐黯淡,远离了光线,和海水融为一体。
四野俱寂,却有对话在无声中进行。
“能追上吗?”身着墨衣之人并未张嘴。
其同伴却完全领会了他的意思,原来二人是通过神识交流。
“阿析呀阿析,要是从前,你可不会问这种问题。有什么东西是我们追不上的?”
神识虽能于无声处交谈,却颇费心力和仙气,一般小仙不敢轻易动用这种招数。真到了万不得已时,也一定惜字如金,绝不多说只言片语。
偏偏这青衣人,今日倒像个话痨,无非是仗着上仙之力,不惧这“小打小闹”的伤害。
“少说两句,松玄。”同为上仙,严析却懂得节制,沉着脸色打断絮絮叨叨的应松玄,伸手指向前方。“你说得没错,追上了。”
只见深色大海中游动着一个模糊的暗影,行动迟缓,但扰动海水形成的波涛却很明显。
两人加速前进,眼见暗影轮廓越来越清晰,水波动静也越来越剧烈。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赶路人终于绕过四只费劲拨水的脚掌,踩上了一副庞大的躯壳。
原来此物乃是一只巨型乌龟,龟壳保留着石头样的质地,虽然在海中急速游动,四肢却动作僵硬,脑袋也不甚灵光。
应松玄以佩剑试探石龟的头部,剑锋过处毫无柔软触感。又以长剑在石龟眼前挥动,仍未出现丝毫反应。
“它看不见。”他收回佩剑,下定结论,又望着严析,“你说,它是石头修炼太久,终于变成了乌龟,还是乌龟大寿将尽,正慢慢变成石头?”
“管它是乌龟还是石头,只要能带路就行。”
“它连看都看不见,我可真不敢指望能找到正确的路。要是这消息不可靠,魔头残灵不在归墟大壑,你可莫要怪我。”
“我几时怪过你?”严析露出一副明知故问的表情,紧接着补充一句,“但你要是再这么啰嗦,我说不定真要怪你。”
啰嗦吗?应松玄在心头默默地想,也对,自己向来是话少的那一个,严析才是唠唠叨叨的那一个。几百年不见,此番还是找到了魔灵潜藏之处的重要线索,才终于邀约他再次出山,没想到两人竟然互换了角色。
凭心而论,啰嗦哪里是件容易的事?为了打破长久的沉默,为了填补漫长的空白,应松玄不得已而为之,正勉强说出更多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