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听得入迷了,担心地问:“没出啥事吧?”呼国庆说:“没有。这事以后,可老实了,再不缠了。”那女子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说:“你真敢开枪呀?”呼国庆说:“真敢。不过,临出发的时候,我给民警们下了死命令,不准带子弹,一粒子弹也不准带……”那女的“咯咯”地笑起来,笑得腰都弯了,半天喘不过气来。最后说:“你真坏呀,真坏。”接着,呼国庆又给她讲了一个“笑话”,讲得绘声绘色的,也捎带着不显山不露水地把自己的“政绩”给裹进去了。逗得那女子一会儿“咯咯咯”,一会儿“嘀嘀嘀”地笑个不停……到了这时候,他看目的已经达到了,就毫不迟疑地站起身来,找了个借口,走了。当天晚上,当考核组的三个人坐在一起时,呼国庆就又是一个样子了。他很严肃很认真地坐在那里,衣服上的每一个扣子都扣得严严实实的,像一个小学生一样,手里捧着一个小本,说的每句话都很有分寸,都留有充分的余地。当他汇报工作的时候,眼看着手里的小本,嘴里吐出了一串一串的数字……那女子坐得离他最近,看他不时地看手里的小本本,说得又是那样的流利、那样的精确,就好奇地把头凑过来,看他手里拿的小本。这一看不要紧,他想捂上,可已经来不及了,原来他手里拿的小本本是空的,上边什么也没有写……这是个多么精灵的女子呀!她什么也没说,像是只看了一眼,又重新坐回去了。呼国庆只好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把那小本本装进了衣兜。第二天,考核组的人要走了。当乡里的干部们为他们送行时,那个叫谢丽娟的女子有意无意地和呼国庆走在了一起,她贴近他的耳朵轻声说:“你真鬼!”说着,她忍不住又笑了。呼国庆怕别人听见,就故意很严肃地点点头,说:“噢噢。”谢丽娟低声说:“你‘噢’什么?我有事要告诉你呢。这事吧,本不该说的。我告诉你,也好让你有个思想准备。”接着,她用更小的声音说:“告诉你一个消息,你是县长候选人之一……”呼国庆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战略已经起作用了,无疑,这个女子对他产生好感了。这消息是组织部门掌握的,是上层的机密,按说是不该说的,这是违反纪律的事,可她竟然告诉他了。对他来说,这个消息实在是太重要了!太及时了!呼国庆不敢儿戏了,他紧握住她的手,很真诚地说了两个字:“谢谢。”应该说,呼国庆能当上县长,谢丽娟是帮了大忙的。这不仅仅是在给市委组织部汇报时,她把他夸成了一朵花;关键是,她及时地给他提供了信息,使他赢得了时间。当时的县长候选人是两名,呼国庆排在第二位,是搭配上去的;另一个人是上边压下来的,无论从哪方面说,都比呼国庆有优势,可最后却是呼国庆当选了。当然,在最关键的时候,是呼伯说了话……呼国庆当上县长后,觉得无论如何也该去看看人家小谢。小谢跟他非亲非故,这样帮他,是很够意思的。可送点什么好呢?他斟酌再三,最后还是拿不定主意。他想,这样的城市女子,人又漂亮,必然心高气傲,礼重了,她说你俗,也许那点好印象就破坏了;送点雅的,又显得太薄气。于是就干脆些,什么也不带。那是四月的一天,呼国庆带车到市里来了。他本意是看小谢的,可他却转了个弯,先去组织部见了那两位科长,说了一些客气话。在说这些客气话的时候,他已拐弯抹角地把谢丽娟的情况打听清楚了。到了这时,他才知道,小谢并不是市委组织部的人,她在宣传部工作,是临时抽出来的。组织部在二楼,宣传部在三楼,呼国庆本意是要上去的,可其中的一位科长热情得过了头,说话间就拨了个电话,小谢就从楼上下来了。呼国庆没有想到,这次见面,小谢却显得非常冷淡,话很少,像变了个人似的。她只是干干地跟他碰了一下手,很矜持地说了两句客气话,就冷场了。这时,呼国庆灵机一动,说:“这样吧,刚好三位都在,机会难得,我表示表示,请你们吃顿便饭,怎么样?”那两位科长看样子都很乐意,可小谢却断然拒绝了。她说:“你们去吧,我晚上还有事情……”呼国庆一下蒙了头。他想,这次来是专程看你的,你要不去,这客就请得没有价值了。于是,他半开玩笑地说:“怎么,不给面子?”谢丽娟冷着脸说:“我确实是有事情。你们去吧,你们去。”说着,扭身就想走。那两位科长一看小谢不去,也都不想去了,连声说:“算了,算了吧……”这么一来,把呼国庆搞得非常尴尬。他站在那里,暗暗地咽了口唾沫,舌头像不会打弯了似的说:“那,那,要不……改天?”那两位科长看小谢冷淡,也不像开初那样热情了,只连声说:“呼县长,改天,改天吧。”就这样,匆匆见了一面,小谢走了,那高跟鞋在过道里“橐、橐……”地响着,每一下都很重!回到招待所,呼国庆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想,怎么就翻脸不认人呢?不大对劲呀?是得罪她了?不会……那又是怎么一回事呢?越想越觉得这里边肯定有蹊跷。于是,他对司机说:“放你的假了,你先回去吧。我晚上有个摊儿(酒席)。明天上午来接我。”傍晚,呼国庆鼓足勇气,敲开了市委家属院五号楼的一个房门,门开了,立在门前的正是谢丽娟。呼国庆说:“冒昧了。不管你欢迎不欢迎,我还是想见你一面,好当面向你致谢……”小谢笑了,是她的眼睛笑了,那双大眼一下就灿烂了,她望着他调皮地说:“你也该来呀……”而后,她轻轻地咬了咬下唇说:“请吧。”进门后,呼国庆才松了口气,那提着的心也就放下来了。他大略地看了看房间的格局,这是一套一室一厅的小单元,好像是只住着谢丽娟一个人。房子不大,却布置得很整洁,一切都井井有条。当他在沙发上坐下来的时候,小谢已经把水果、香烟都端上来了。而后,她歪着头,甜甜地问:“喝茶还是咖啡?”呼国庆说:“茶吧。”不一会儿,谢丽娟就把茶泡好了,她把茶端上来,放在他的面前。那是一个十分精致的小茶杯,里边的茶叶碧绿碧绿的。接着,她拉过一张折叠椅,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当两人面对面时,却出现了瞬间的沉默。两人都在注视着对方,就好像是分别很久的老朋友,又突然重逢了一样。片刻,小谢说:“我猜,你肯定会来。”“噢,为什么?”呼国庆笑着问。小谢看了他一眼,说:“因为你鬼。”呼国庆一时之间不适应这样的谈话方式,他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地笑了。“已经到任了?”“到任了。”呼国庆点了点头。“祝贺你呀,县长大人。”小谢笑着说。“祝贺什么,一个烂摊子……”呼国庆故意说。“又藏呢,又藏呢。”小谢歪头看了看他。“不是藏,是确实不好弄。”呼国庆做出一副很认真的样子。小谢眼里闪着光:“我还不知道你吗,鬼精鬼精的。”呼国庆笑笑说:“你知道我什么?我那都是些小把戏,上不得台面的。能干的人多了去了……”小谢说:“你也别给我来这一套。按你的能力,当个市长也绰绰有余。这你心里清楚。可你也有不足的地方,你知道你的最大缺陷是什么吗?你太精明,小智慧太多,处处显示你的机智,显示你高人一筹,你把智慧用滥了。你缺的是大智慧,缺的是傻气。而古往今来,能干成大事的人,身上都有一股傻气。这是你的致命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