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国庆怔了一下,迟疑说:“我、在……市里。”杨根宝在电话里说:“呼伯让我转告你,要你立即回到县里去。回去以后,不要向任何人打听消息。原则是,不问不说,照常工作……你听清楚了吗?”呼国庆听了,心里怦怦跳着,从床上一跃而起,说:“明白了。”挂了电话,呼国庆快速穿好衣服。当他要离开时,才“呀”了一声,猛地一拍脑壳,在慌乱之中找到了一片纸,给谢丽娟匆匆留了一个条——小谢:情况有变化。来不及等你了。回头再给你联系。国庆匆匆紧接着,门“啪”的一声关上了。链上的一个环呼天成只打了一个电话。这个电话是直通北京的。在北京时间的早晨六点四十分,呼天成往北京拨了一个电话。挂这样的电话不能太早,早了,人还没有起床,就是勉强接了,也是迷迷糊糊的;可也不能晚,晚了,就是听新闻的时间了,到了那时候,人已经晨练去了(一边锻炼身体一边听新闻),这是一些上层人物的生活规律。所以,六点四十分,是打电话的最佳时间。铃声响了两遍,电话挂通了……两个小时之后,又一个电话挂到了地处中原的许田市。这个电话是从省城打来的。电话直接挂到了市委,并且指名要市委书记李相义亲自去接。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既浑厚又富有磁性,中气很足,那语气仿佛是很随意,但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电话里说,相义吗?市委书记李相义赶忙回道:是,是我……电话里不紧不慢地说:有件事,请你办一下。李相义站得更直了一些,说:老书记,您请讲……电话里说:最近,关于颍平县,我听到了一些反映,很不好嘛。竟然有人干出买官鬻爵的事情?听说,坚持原则的同志反而受到了打击?不好嘛。这件事,你要过问……市委书记李相义心里“咯噔”一下,赶快汇报说:老首长,这件事比较复杂,事情是这样的……可他的话很快就被打断了,电话里说:……你不要再说了,详细情况我已经知道了。该纠正的要纠正嘛。李相义有些为难地说:……这,市委常委已经研究过了呀。电话里说:可以复议嘛。你们再重新议一议。李相义对着电话叫苦说:……老领导,班子里九个常委,不好操作呀!立时,电话里沉默了,片刻,那讲话的语气加重了:要坚持原则!……接着“啪”的一声,电话放下了。李相义手拿着电话沉默了很久,虽然已是深秋,他头上还是冒汗了。作为许田市的一把手,省里交代的事情,他不能不办。可是,市委已经作出了决定,只怕是文件都打好了。在这个时候,作为一个地级市的领导,如果随随便便就改变决定,一级组织的严肃性何在?!况且,九个党委,一个人一条心,他用什么办法来对付那八张嘴呢?!再说,他已经让分管组织的书记跟王华欣本人谈过了,那就是说,已正式地以组织形式定下来了。改选在即,一个县的安排牵涉方方面面,临时改变决定,说不定会闹出乱子的。当然,这还不算是最棘手。最最难办的,是他将无法面对王华欣。说起来,李相义在许田算是比较清廉的干部,口碑也不错。但是,他这个人不吸烟不喝酒,却有一个很独特的、有时让人觉得不可想象的嗜好。这个隐秘的嗜好,虽然外人不知,但在县市级的领导圈里,可以说是半公开的秘密。多年来,他最喜欢吃一样东西:婴儿胎盘。这东西对一个市级医院的妇产科来说,并不稀罕。关键在于获取和炮制的方法。首先,它必须是“头胎胞衣”;第二,必须是年轻健康的育龄夫妇生的,没有什么传染疾病;第三,它必须是a型血;第四,它要九蒸九晒,去秽去腥;第五,也就是最后一道工序,它还要放在用生铁做成的鏊子上用温火焙干,焙干后再用枣木做的小擀杖研成碎面面,而后再一点点、一点点地像药一样地装到那种很小的可以随身携带的胶囊里去。要达到这五条要求,那就太难了。必须有一个懂行的人在医院里专门盯着才行。而这种东西就是王华欣的妻子给他提供的。王华欣的妻子是市医院的妇产科医生,有这方面的便利条件。当王华欣得知他好吃这一口时,就给他老婆下了一道命令,让她按时给李相义送去。这种东西,取之不易,做起来更麻烦。开初的时候,她给李相义送去的是鲜的。那是现取现做,炮制得也比较简易,也就是用碱水洗上百遍,加上各种佐料,用铁锅炒出来,同时再烙一些薄薄的小烙馍,趁热把炒出来的东西一卷一卷地裹在小烙馍里,用保温的饭盒装上给李相义送去。这种“小烙馍卷式”的做法,吃起来味好,也鲜。但也有缺点,不易存放。送去就必须赶快吃,如果一下子吃不完,放上一天两天,就坏掉了。后来,王华欣的老婆经过一次次的改进,终于发明了“胶囊式”吃法,这种吃法不但可以常吃常鲜,而且携带方便。按说,做这样的事情,虽然太费工夫,但假如只是做那么一次两次,也算不上是多大的恩惠。可王华欣的夫人是月月、年年,多少年一贯如此哇……这么一来,这个人情就欠得大了!于是,两家的关系就越来越亲密。所以,当王华欣要求动班子时,他就一口答应了。现在,如果让他改变决定,他还有何面目见王华欣?!在平原上,有一句最厉害的骂人话,叫做“红口白牙”!你“红口白牙”说出来了,却又说了不算。那么,你就别想在这里做人了。怎么办呢?人是感性动物啊,李相义能多年不生病,身体一直很好,那是多亏了王华欣的夫人。在二十世纪的今天,能有什么比健康更重要哪?所以,李相义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拖一拖。拖一拖好哇,这样对上对下,都会有交代。省里老领导来了电话,他不能、也不敢不办。但在内心深处,他还是向着王华欣的。假如公文已经发出去了,那就不是他的事情了……他在办公室里踱了几步,这时秘书走进来,提醒他该吃“胶囊”了。他端起倒好的水,吃了两粒,突然想起,是否给王华欣拨个电话,通通气?于是,他轻轻地摆了一下手,秘书会意,悄没声地走出去了。关上门后,李相义又沉吟了片刻,他觉得应当更慎重地考虑考虑,这个话该怎么讲才好。于是,这中间就错了六秒钟的时间,就是这短短的六秒钟,使事情发生了变化。就在他刚要拨电话时,另一部电话却响了……电话仍是从省城打来的。接了这个电话之后,李相义像挨了一闷棍似的,头一下懵了。打电话的是他大学的一位老同学,这位老同学现在是省城一所大学的副校长。老同学在电话里说:“学兄,那件事,我已经给你办了!”当时,他怔了一下,说:“什么事?”老同学笑着说:“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呀。你的宝贝女儿公派出国的事,定了!”李相义立时就想起来了,于是连声说:“哟哟,多亏老同学了。谢谢,谢谢!”这位副校长说:“你也不用谢我。原来呢,只有两个名额,在省城这个地方,你也是知道的,我实在是无能为力呀。现在哪,又多了一个名额,是直接从北京要的。另外,人家还给学校捐了五十万助学基金,这就没话说了!学兄啊,人家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你老兄真是财大气粗啊!哈哈……”李相义越听越糊涂了,就说:“喂,喂喂,怎么回事?我不知道哇,谁给你们学校捐了五十万?”电话里说:“呼家堡嘛。你们市里那个赫赫有名的呼家堡呀!钱是他们捐的,指标也是他们搞的,你怎么会不知道呢?好啦,好啦,不管他谁捐,问题解决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