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仁县木盂子镇仙人洞村老人潘国权,光头白发,慈眉善目,叼着一只挺大的黑色烟斗,坐在炕头上跟我唠抗联。
杨靖宇是1934年2月到仙人洞的。1998年3月笔者采访时,老人记不得这个时间了,只记得那年他十八岁。
老人说,杨司令来前,先来一支部队,下半夜到的。狗叫一阵子,就听外边有脚步声,心里咯噔一下,胡子来了!那时遍地起胡子,还有&ldo;棒子手&rdo;、&ldo;砸孤丁&rdo;,穷人家没什么可抢的,可好吃好喝也伺候不起呀?有姑娘媳妇的人家,就更担惊受怕了。俺大气儿不敢出,寻思是不是过路的,就听见敲门了。叫&ldo;大爷&rdo;、&ldo;大娘&rdo;,让开门,还说&ldo;俺们不是胡子&rdo;。这倒稀奇了,半夜三更找上门来,还有不是胡子的?是不是也得开门呀,把人家惹火了,那不是找死吗?俺先下地,俺爹怕俺冒失,说话不周全,冲撞了人家,又把俺挡在身后。人家却不进来,说让家里人穿好衣服再进屋。那时那人哪有衬衣呀,就是空筒子棉衣棉裤,晚上脱了都&ldo;光巴溜竿子&rdo;(光溜溜、赤条条)的。就寻思还有这么讲究的胡子,这是帮什么胡子呀?那时俺家二十来口人,南北大炕,一边穿衣服,一边倒出一边大炕。他们说睡地下就行,又问有没有谷草,秫秸也行。俺寻思这是要铡草喂马,也没见到马呀?他们一人抱几捆谷草铺地上,灶房地上也是,铺好就睡了。大冬天,上面都是雪,也抖落不尽,抱屋里化了,潮乎乎的,就那么睡。
老人说,这一夜,翻来覆去就寻思:这是什么世道呀?怎么来了这么一帮胡子呀?他们说不是胡子,那是什么呀?
老人说,这些人都戴着红&ldo;胳膊箍&rdo;(袖标),上面写着&ldo;东北人民革命军独立师&rdo;,是第二天有识字的人认出来的。两年后又变成上红下白两色的,写的是&ldo;东北抗日联军&rdo;。老百姓管他们叫&ldo;红军&rdo;,并不是知道抗联最早就叫&ldo;红军&rdo;,而是从这红胳膊箍来的。
独立师军需部长韩震,住在高俭地彭玉堂家。彭玉堂要杀鸡,韩震说我来杀,接过鸡就放了,说你这样外道,还让俺怎么在你家待呀?
1933年秋,赵尚志率珠河游击队到三股流。百家长赶紧各家摊派做好吃的,把大烟土都送来了。老百姓以为是胡子,害怕,花钱免灾呀。祖祖辈辈就这样子,他们已经习惯了。赵尚志赶紧制止,又自己掏钱,让百家长代买几双乌拉。老百姓不解,说还有买东西的胡子,胡子还讲&ldo;买&rdo;?待到自以为搞明白了,就称之为&ldo;文明胡子&rdo;。
正月十五元宵节,杨靖宇率队伍来到仙人洞。村子里扭秧歌,潘国权扭得好,唱得也好,大家叫喊让他唱一个,他开口即唱:&ldo;十三大辙唱江洋,杨司令在上听其详……&rdo;
唱完了,扭完了,杨靖宇给秧歌队的人逐一发香烟。这在民间是种很高的礼遇。红军杨司令给的烟卷,有的人几天都舍不得抽。
然后,杨靖宇站在石头台阶上讲话。讲红军是穷人的队伍,是抗日救国的队伍。谁愿当兵,俺们欢迎,不愿当兵,部队常来,跑个腿,送个信,帮帮忙,也是抗日救国。日本子占了东三省,咱不能光顾自己家的小日子,没有国哪有家呀?
村里老人还记得杨靖宇的模样,高个,挺瘦,瓜子脸带点儿棱角,大眼睛,高鼻梁,穿青色棉衣,披黄呢大衣,背支匣子枪。声音洪亮,关里口音,管日本叫&ldo;儿本&rdo;,革命叫&ldo;给命&rdo;。
杨靖宇来仙人洞,是考察地理、民情,看能否在这一带建立根据地。
有40多户人家的仙人洞,位于桓仁、兴京两县交界处,偏僻闭塞,历来为统治薄弱地区,现在日伪势力也未波及这里,没有任何敌伪机构。辽东山区,沟壑纵横,峰岭如浪,这里更有&ldo;辽东屋脊&rdo;之称的老秃顶子山,南至宽甸,西连本溪,东望通化,可向任何方向进出,退守则像鱼儿潜入大海,一个天然的游击战乐园。至于屯兵存粮,疗伤养病,大山深处,万无一失。不仅如此,还与奉天、抚顺、本溪等重工业城市近在咫尺,紧邻连接朝鲜的安奉铁路,战略位置十分重要。1军要在南满有所作为,这里是必争之地。
4月,3团11连50多人,在连长马广福带领下,来到洼子沟、仙人洞一带。紧接着,团长韩浩和师军需部长韩震,也率30余人来到了仙人洞。目的明确,就是发动群众,建立根据地。
不到一个月,仙人洞、高俭地、暖河子几个村落,50多人参加红军。
后来给杨靖宇当了传令兵的王传圣,这时住在仙人洞附近的头道岭子沟里。他缠磨父亲要去当红军,父亲说你才多大点儿呀?那年王传圣十五岁,个子小,还单薄,一看就是个孩子。王传圣觉得自己的理由挺充分:前院小汪柱子都当红军了,李向山都当红军了。
小汪柱子年纪、个头跟王传圣差不多,李向山则是桓仁县赫赫有名的人物‐‐后面将会写到,抗联在桓仁发展那么快,与他有很大关系。
到底把父亲磨得同意了,王传圣趴地上磕个头,就去当红军了。下午部队行军,爬山时,看到前边有个人像分家另过的大哥王传清,上前一看,正是。兄弟俩几乎同声道:你怎么也来了?后来,王传圣的五叔和姑父也参加了抗联‐‐只他一个人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