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科学的人……”她边说边整理东西,“我该走了。”‘嗯。’“以后别太逞强,这样会很累哦。”她收好东西,站起身。‘好。’“那么明天……”她拖长尾音,“见?”‘这个嘛……’“你忘了学科学的人应该有的霸气了吗?”好。’我拍拍胸脯,‘明天见。’“你又逞强了。”她挥挥手,说:“bye-bye。”她拉开门离去时,门把上的铃铛声听起来很兴奋,并不尖锐。她刚离去,我立刻起身走向吧台结帐。“你以后还是常来吧。”老板说。‘为什么?’“你在的话,她画的图会更好。”‘是吗?’我想了一下,‘你算便宜一点,我就常来。’“好。”他倒是想都没想。‘真的假的?’我有些怀疑。“如果你能让她开心,我一辈子帮你煮咖啡都甘愿。”说完后,老板便转过身洗杯盘。我拉开店门时,门把上的铃铛声听起来,却很困惑。追求连续几天,我的脑袋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白天用浅显精确的文字构成服务建议书的内容;晚上则用感性柔软的文字书写《亦恕与珂雪》。“她转身离去的那个冬天,气温寒冷异常。仿佛是她的背影,带走了所有的温暖。而从我眼角不经意溢出的泪,也迅速在心里结冰。”这是只在晚上才可以出现的文字。如果在白天,我不会把异常寒冷的冬天归咎于爱人的离去;我只能由推论得出,那是因为反圣婴现象(na)让冬天更冷。而我待在那家咖啡馆的时间,正好是日夜即将交换的时段。这几天学艺术的女孩都比我早到,如果她看到我,会跟我招手;如果没看到我,我也会主动坐在她对面的位子。当她看着窗外或低头画画时,我会从公事包拿出服务建议书继续工作。偶尔我们说说话、聊聊天,话题通常围绕着她的艺术世界。说来奇怪,我一跟她说话时,思绪常会进入《亦恕与珂雪》。回到家后,我会关在房间内,坐在电脑前。先甩掉白天时应用大量逻辑文字所产生的厚重感,准备写小说。这有点像从战场归来的武士脱去一身盔甲,开始磨墨画画。如果累了,就狠狠伸个懒腰,或是看着墙壁发呆。我的房间采道家式装潢,以无为而治作原则,因此墙上没任何东西。除非想喝点水,否则我不会离开电脑前。起身走出房门,看见大东与小西正在客厅看电视。大东苦着一张脸,小西的脸则像是新闻主播在报导空难时的脸。我脚步放轻,慢慢走近冰箱。“喂。”我拿了罐咖啡走回房间时,大东叫住我,“坐下来看电视。”‘我要回房间写小说。’我没停下脚步。“现在不要写小说,来看电视!”大东看着我说。“为什么,你要妨碍,别人的,自由意志呢?”小西看着大东说。‘……’我看着大东与小西,不知道该向谁说。“没有啊,我只是……”大东搓揉着双手,嗫嚅地说:“只是要他别太累,写小说慢慢来,偶尔看点电视休息一下。”‘你不是老是叫我要……’我说话的同时,大东对我摇摇头,并伸出右手食指。他的意思应该是说可以抵销掉一天的房租吧?‘要好好照顾身体吗?所以我决定听你的话,休息一下,看电视。’我的反应还不错,讲话像紧急煞车后突然右转的车辆。我坐在大东与小西的中间,转头轻声问大东:‘是一天吗?’大东点点头。我很开心,又转头朝小西说:‘你怎么不天天来呢?’“你欢迎,别人不见得欢迎。”小西似乎很哀怨。“乱讲!”大东提高音量,“我很欢迎你啊。”“扬帆而去,是离开陆地,不是欢迎沙滩。”小西竟然说了深奥的话。“我……”大东涨红了脸,说不出话。‘这样太浪费了。’我脱口而出。大东和小西同时转过头,疑惑地看着我。这样当然浪费啊,因为他们再怎么争执,我都只能抵销掉今天的房租。最好是小西天天来,然后每天出点小状况,那么我就不必缴房租了。不过我当然不能告诉他们这其中的奥妙。‘这出韩剧在演什么?’我指着电视。我的个性是如果讲话太快说错话,就会转移别人的注意力。“男主角是有妇之夫,女主角爱上他……”大东一面指着电视一面说:“而这个男配角喜欢女主角。现在他正要阻止女主角跑去找男主角。”大东说得很详细,但我只是随口问问,并不感兴趣。“你难道没有自尊了吗?”电视中男配角拉住女主角的手,气急败坏。“不,自尊是我仅有的东西。”女主角回过头,神情很坚定,“所以我能为他抛弃的,也只有自尊。”“嗯,这对白不错。”大东转头对着我说:“你要多学学。”‘喔。’我应了一声。“我跟女主角,心情好像。”小西突然开口。“不要胡说八道。”大东说。“扬帆而去的人,总是听不到,沙滩的哭泣。”小西又说了深奥的话。大东的脸又开始涨红,小西的脸依旧像报导空难事件的新闻主播。而我则像是走进一间很臭的厕所里一样,不敢用力呼吸。看来今天的房租真不好赚。不过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是真理;在尴尬的场合中装死是人之常情。我是学科学的人,当真理与人情发生冲突时,总是站在真理这一边。于是我伸出手指,“啵”的一声,打开手中的罐装咖啡。大东和小西的目光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清脆声音所吸引。‘啊……’我喝一口后,说:‘什么都不要,就是要咖啡!’转头问大东:‘你不是叫我想咖啡广告文案?这句slogan如何?’“咖啡又不是运动饮料或机能饮料,怎能用“啊”来表达畅快感。应该要表达一种优雅的感觉,好像喝咖啡后就会世界和平那样。”“那你听听这句slogan……”小西插进话,大东好奇地望着她。“扬帆而去的人,请别忘了,沙滩上的咖啡香。”大东,对不起。没帮到你,反而又让小西说了深奥的话。客厅的僵持气氛,一直持续到那出韩剧播完。“我要回去了。”小西说。真是天籁啊,我不禁松了一口气。“你要走了吗?”大东站起身,“我送你。”“不用了。”小西直接走到门边,打开门,回头说:“扬帆而去的人,何必在乎,沙滩是否有贝壳的陪伴。”小西才关上门,大东立刻跟我说:“喂!贝壳。快跟上去。”‘贝壳?’“我是扬帆而去的人,你当然只能做贝壳。”大东甩甩手,催促说:“还不快去!”我迅速起身,跑出门,在电梯口追上小西。小西看到我时略感惊讶,但并没说些什么,只是微微一笑。电梯来了,我随着小西走进,我们仍然没有交谈。一路上,我始终待在小西身后一步的距离,安静地尾随她前进。“听大东说,”小西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你在写小说?”‘嗯。’我又往前跨了一步,刚好与她并肩。“喜欢吗?”小西继续往前走。‘喜欢什么?’我也继续走,维持与她一样的速度。“写小说呀。”‘喔?’我停下脚步,‘这我倒没想过。’小西笑了笑,也停下脚步等我,我赶了上去。“大东很喜欢。”小西说。我没回答,开始想着我到底算不算喜欢写小说这个问题。“自尊是我,仅有的东西。所以我能为他抛弃的,也只有自尊。”小西讲了这句刚刚电视上韩剧的对白,我楞了一下。“我常常羡慕,电视中的人物,可以只为了,一种理由,简单地活。”小西仰望着夜空,“不像现实中,生活的理由,总是复杂。”‘现实中的生活可能更简单,完全不需要理由,只是活着而已。’我笑了笑,‘又或者活着的理由,只是因为不想死。’“哦?”小西也笑了笑,“很古怪的想法。”“我希望,能过一种,稳定而简单的生活。”‘嗯。’我点点头。“大东的生活方式,让我觉得,不够稳定。”小西放慢脚步,一步一步踩着地面,像酒醉的人努力寻求平衡。“我好像踩在甲板上,虽然仍是地面,却随时感到,波浪的起伏。”我虽然不能理解小西的感觉,却可以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