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铺的伙计很热情地招呼她坐到有着大理石面的红木太师椅上,又倒好了一杯八宝茶送上,这才从她手中接过药方子,小跑着送到柜台后面的掌柜的手中。
那掌柜的看了看药方,又打量了一下桂桂,不动声色地将各种针剂、药片、药棉等东西拿齐,扎好一包,嘴皮子蠕动了几下之后,说出了药价:&ldo;九十一块大洋,拆去零头,请太太付九十块大洋。&rdo;桂桂刚要起身,小伙计又殷勤地跑过来,替桂桂将从搭子里拿出的九十块大洋捧到了柜上。掌柜的拿起两块,轻轻敲了敲,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掌柜的点点头,收下银圆,让小伙计把一大包药送到桂桂手中,客气地说了一句:&ldo;谢谢太太惠顾本店的生意。&rdo;他当然不会说欢迎再光顾,因为这无疑是咒客人家还有病灾上门。
桂桂拿好药,刚站起身,就见一个穿中山装的后生急急忙忙闯进来,到了柜台前与掌柜的低语。她没有在意,出了门,解开驴缰绳,准备上驴而去。这样,月升之时她就可以回到马家沟了。
桂桂险些回不了家。
她刚要往小毛驴屁股上坐时,一个人按住了她的手:&ldo;太太,请留步。&rdo;
她一惊,手触到毒刺似地闪开了,毛驴的缰绳就落到了那个人手中。她回过头去,看见了正是刚才那个穿中山装的后生,脸膛白白的,长满了粉刺,鼻子很大,眼睛细长,头发梳得亮光光的,一看就给人一种专门糟踏女人的色狼的感觉。桂桂认定他就是在她进药铺门时色迷迷盯着她的那个人。
&ldo;干啥哩?&rdo;桂桂本能地喝问了一声,恼怒地瞪了他一眼。
&ldo;干啥?我要带你去警察局盘问盘问,这些红药是不是给红匪治伤的?&rdo;那疙瘩脸后生没有气势汹汹,而是阴阳怪气地说,但他却从腰里掏出了一支转轮手枪,这表明了他的身份不是平民百姓。
桂桂从来没有单独经历过这种场面。几年前在米脂她亲娘家被士兵盘查,在肤郡客栈被警察抓捕,犯事的是她丈夫,而且他护在她身边,她多少还可以安定些。而这次却是单独被官府爪牙阻截住,何况她确实是买了红药给肤郡暴动的伤号治伤,她不禁有点心惊肉跳,面色紧张得有点苍白了。
&ldo;不,不是红药……&rdo;她身子微微抖动着辩解。
疙瘩脸后生吃吃地笑了:&ldo;太太,你扯谎哩,这说明你心虚。我问过药铺掌柜的了,你买了九十块大洋的西药,专门治红伤的,够几个人用。你千万别再找你汉子和你吵架被你砍了一刀的借口。&rdo;
桂桂确实想找这种借口,见疙瘩脸后生像钻进了她的肚里蛔虫一样,她越发感到跌进冰窖一样浑身发冷,不知如何回答。她想跑,但又知道跑不掉,她双腿已经软得像棉花哩。她想哭,不是为自己的生死,而是为没有帮上丈夫的忙,可她又不能哭,她终究是个要面子的女子,不能让人看着笑哩。
疙瘩脸后生拿枪一顶她腰眼:&ldo;跟我走吧,我在这药铺门口贼似的守了五天。皇天不负有心人呀,终于抓了个女红匪,能领到十个大洋的奖赏哩。&rdo;
听到十个大洋的奖赏,桂桂心里一动,张口就说:&ldo;兄弟,我给你十个大洋,你放了我,没吃亏,还积了阴德。&rdo;她说完从搭子里拿出没用完的十个大洋。
疙瘩脸看看在下午的斜阳下光闪闪的十个大洋,眼睛内也划过了一道和大洋一样的亮光,但他马上摇了摇头:&ldo;我不吃贿赂,跟我走。&rdo;
桂桂艰难地迈动了脚步,她在开始想自己大概再见不到丈夫,也会像那些共产党员一样被割去乳房,曝尸街头。她不敢往下想了,只是麻木地向前走着,准备找个机会,一头撞死在一堵墙上。
&ldo;进去!&rdo;疙瘩脸后生把桂桂推进了一扇门内,随手又关上了那扇门,并且上了门栓。
在进外面的院门时,桂桂就觉得这地方不像警察局,而是像个旅店。等进了这间屋子,她更肯定了自己的判断,那张铺着花床单的大架子床,一个衣柜,一个梳妆台,一张方桌和两张木椅,一个脸盆架,正是典型的旅店设施。她丈夫那次被官府抓住时,她就正和他躺在这样一个房间里哩。
没等她再深想为何被带到这样一个地方,那疙瘩脸后生就凑到她身边来开了口:&ldo;女红匪,这里安静,咱们来谈谈条件吧。&rdo;
&ldo;啥条件?&rdo;桂桂本能地后退一步,碰到了床沿,跌坐下去。疙瘩脸后生放低了声音,如同一只戏弄老母鸡的大黑狗一样嬉皮笑脸地说:&ldo;你不是想让我网开一面,放你一马吗?&rdo;
&ldo;我、我给你大洋,还给你一、一对银镯子,够你讨个婆姨了。&rdo;桂桂有点发狠地又倒出银洋,退下手腕子上那对银镯子。
疙瘩脸没有接那些东西,而是一把拉住了桂桂不很细嫩却还小巧的手,喷着股热烘烘的气息喘着说:&ldo;小心肝哩,我不想讨婆姨,就想和你睡一觉。让我睡了,保险放你走,我可不忍心看你这花骨朵似的女红匪被那些狗日的曝尸街头。&rdo;
&ldo;你混!我不干哩!&rdo;桂桂拼命甩脱了那人的手,站立起来,惊恐万分而又气愤地盯住疙瘩脸后生,两个手本能地握成了拳头,防备着他再扑上来。
疙瘩脸后生愣了一下,反倒坐下了,摸出根烟,点燃,使劲一吸,再把烟雾猛地喷到了桂桂脸上,口气变得冷硬了:&ldo;我本来是想救你不进地狱,可你不知好歹,我也没辙了。你愿意去死,我不拦着,可那死的滋味不好受哩。几十个几年没沾过女人的大兵一人日你三次,你就是木头做的也被捅烂了。再把你的奶子一刻,往街上一扔,尸身让野狗咬个稀烂。还有,那些让你买药的人咋办?没药,那几条命也得归了西。好,走吧,跟我到警察局!&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