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在枞木帐篷敞开的三角口前燃着,一个三脚架吊起的小锅搭在火上,火中的竹节依旧发出噼啪乱炸的声音,却打扰不到篷里人的昏睡。
梅若影对帐篷里无奈地抱怨道:&ldo;逞什么能,最后麻烦的还不是我。&rdo;一边说着,一边捋了捋有些散乱的发丝,倚着半人高的树桩坐了下来。
这种精干笔直的针叶乔木是有名的耐寒植物,想不到竟然在南楚的阔叶林里也有生长。看着对面的针叶细枝光影摇晃,百无聊赖下想起了尚在前世时与同学一起度过的圣诞节。有时候,一些大商场里会立起张灯结彩的圣诞树。他一直认为枞木做的圣诞树是最漂亮的,却也常常为这些挺直的树木惋惜。不知其他人们在圣诞树下欢笑嬉戏时,有没有想过树林里从此又少了一棵漂亮的针叶木呢。不过今日为了搭建庇身所,也只好牺牲这棵精干只碗口大的小枞了。
树冠编成的背风处里传来一阵短促的喘息,有一人自昏睡中醒了过来。梅若影站起身来,走到帐篷口前蹲下,向里面张望进去,轻声问道:&ldo;醒了?&rdo;
&ldo;唔……&rdo;里面一名士兵哑声应了一下,又半昏沉地哼了一字,&ldo;水……&rdo;
&ldo;你等一下。&rdo;说完便转身自地上拾起一柄刀鞘,从火上撩下正烧着的小锅。锅中的水烧得正热,腾腾地冒起白雾,散发出清甜的香气。
歪头想了想,又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拿起在一旁放置已有一段时间的大碗。
在避风挡雨的树蓬里躺了一阵,李大牛舒服了些许。他这次与同伍的战友押着参军青年到军营报到,尚在半路就因为病体难支而停滞,心里已经深感窝囊。听被他们押着的青年蹲在外边的火旁叹气,头脑虽然昏沉,终于还是愧疚地哑声说道:&ldo;这次真是连累你了。&rdo;
&ldo;也没什么连累。只是这片林子药糙不多,我又没有带现成药物。恐怕你们要耽搁两日才能好全了。&rdo;梅若影一边说着,一边将热水倒入碗中。那其中盛着已经研碎的百里香叶和车前糙。
百里香是一种天然抗菌剂,车前则能止腹治泻,已经他在这片林子里能找到的最对症的药了。
摇晃了一阵,药水泛出澄澈的青绿色,也到了可以入口的温度。
梅若影回到树冠旁,里面空隙太小,睡了两个病号已经显得狭小,他也挤不进去。将大碗送了进去,问道:&ldo;有力气喝水吗?&rdo;
梅若影刚想坐回去,就听里面的人问道:&ldo;这是……什么水?&rdo;
想起这牛壮的大汉日前还老仗着自己体格粗壮,饮食生冷不计,这一场大病里终于学会了谨慎小心,若影笑道:&ldo;放心,是竹节里贮的清水,如果喝不完,顺便喂半碗给你旁边那位。&rdo;
过了片刻,里面传来慢慢喝水的动静,青年坐回树桩前用枯叶垫起的地席上。他们一行三人其时已经离多雨阴湿的宁城有了些距离,虽已经进入初春,却因日益北上,气温反而日趋下降。好在虽然下霜,空气里也干燥了许多。
帐篷里面窸窣一阵响动,原来是李大牛自己喝够,转而叫醒同伴饮水喝药了。百无聊赖下,梅若影自颈间扯出一段绳子,将绳子末端的一根小指大小的口哨含在唇中慢悠悠吹了起来。气流悠缓,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当时雷鸣带人来押他,象郡征召的新兵早已开拔奔赴大营了。而岭南本就是瘴气多发。目下这两名士兵显然常年居住在岭北,并不了解在岭南行走须要注意的事项。他们来时是一个大队同来,还有队里人打点照顾,如今回去却是分散着带人去。他原本可以照应得来,不想这两人脾气牛韧。昨日他去采摘野菜,只是离开了一会儿,这两人就找了一处水洼喝了不干净的水。现在看来,大概又要再耽搁上两三日了。
恐怕到营地时,他已经比常人要晚上许多时间。如此一来,到了军医房时终究是要引人注目惹人非议的了,这可与他当初预计的不符。
真庆幸南楚不像他前世的秦朝‐‐农工迟到戍守者按令当斩,否则他岂不要考虑一下效仿陈胜吴广揭竿起义……
为自己的无厘头想法笑了出来,看看小锅里的沸水已不剩多少了,梅若影从身边捡起下午时砍来的一段竹枝,没节都破了个小口,里面贮的水就流进了小锅里。
将锅子挂了回去,
竹子中空有节是常识,可是竹节中会贮着水就是他原本不知的了。他本就是一只现代城市里的懒虫,只有在少年时期学认药时才实地采摘,离家独居后用药多是去药店购买现成。竹子如此好认,所以根本没有亲手砍折过。也因此,他对于竹中取水这一节并不知晓。
于是想到最近越来越显得童心未泯的颜承旧。为了奔波新成立的山庄事宜,有时会与他一同行走山林,这些琐碎杂事就是当时学到的。
那位当时刚自杀手业金盆洗手的同志比如今稳重多了。虽是包办了一应露宿问题,却都是一言不发默默而为。找不到干净的水源时,他便娴熟地抓着竹子一根根摇晃。若是听到咕咚直响,便二话不说、手起刀落砍了下来。
越是老龄的竹中水就越多,干净清洁可直接饮用,味道也清新甘甜。若不是要照顾两位病患,梅若影也懒得煮沸。
正这时,风声不绝的密林中,似乎传来隐约不可闻的声音。
这是一片静谧得森冷的密林。
即使在冬日,层层叠叠的树也没落尽树叶。尤其在夜间,盘结虬曲的粗枝暗影在篝火的摇摆下显得越发张牙舞爪。竹节在火里烧着,紧密相贴的纤维一线一线地爆开,发出迂回折返的连串响声。鸟兽的啼鸣虽有,风过枝梢的声响虽不绝,却更令夜幕阴影下的林子显得空旷幽深。
有什么正安静地划过空气,顺着冷风的曲线,迅速地向这里靠过来了……
放下空中的短哨,青年持起一柄刀鞘站起身来,被火光映亮的双目直视幽深黑暗的枝杈灌木间。
不愧是洪三叔驯养出来的猛禽。若非他在外时长期保持的警觉和由此锻炼出来的耳力,也不会发觉这熟悉的顺着流线轻微振翼声。(还记得颜承旧断了一臂的四师父洪炎吗?洪三叔是三师父洪凌,因饕餮公子之事而双腿残废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