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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页(第1页)

杨剪看得可真够远的。

注定要来,注定要路过,要给这个独居的老太太修一修东西,以前有着滴水之恩……路果然是规划好的。

但仅此而已吗?这里不应该是终点吧。那在终点是不是又有什么在等,三年之前,它能把杨剪弄得狼狈。

那边叮咣了没一阵子,老婆婆就独自回来了,她坐回李白身边,留杨剪一个人在隔壁忙活。当真一点客气也没有,同样也没有戒备,李白快被好奇压得透不过气了,“阿婆,您……听得懂我说话吗?”以这句话开头,他打开了话匣。

暴雨时的天色本就跟黑了没有两样,等雨停了,天仍是黑的,因为夜晚已经到来。这屋里却亮了,杨剪换了保险丝,修理好了电路,李白才知道这座吊楼原来是有电的。他与老婆婆之间的友好交流也在耳背、语塞,以及连串乱七八糟的比划之后,大概做到了似懂非懂。

这座吊楼修在寨子的高处,四周很静,有什么热闹声都能飘上来。老婆婆显然被吸引了,李白站起来,从她身后透窗看去,坡下的空地上聚了一撮人,中间围了团干柴一样的东西。

篝火?

是篝火。

火光窜起来的时候,杨剪站在吊楼下,喊了李白的名字。

破天荒了,杨剪要去凑热闹,叫上李白一起。算上这天,李白生平只看过两次篝火,第一次是在大凉山,彝人的火把节,他抱着绝症病人死而无憾的心态,跟杨剪说他想去看。两人就在江滩上途径一簇簇火,也途径学生、同事、相互追打的狗、侧目的村民,杨剪始终牵着他,手心很软,很热,手指有粉笔磨出的茧,从黄昏走到天黑,火光映红了江水。

那时的江还是金沙江。

却也不免让李白单腿蹦着下过最后一级台阶,抬眼便瞧见杨剪对自己伸出的左手时,产生这许多年也不过一瞬的错觉。

太快了,太短暂了,极轻极细的流沙似的,这几年也只够他站上杨剪身前的地面。

有他这个伤员拖着速度,两人没走几步山路就被老婆婆赶超了,走到篝火前时仪式已经开始。又是面具,一个人在篝火前舞蹈,脸上戴一面,两条胳膊各上绑了三面,胸口有背后也有……哪怕是腰和腿!哭的笑的慈悲的嘲讽的,这个人全身都是面具,动作如木偶一般有着古怪的停顿,却又多了木偶不可能具有的力度,一高一低,一曲一直,全都依循火光的跳动。

寨子里的人们围着他,老人们吟唱,那位好心的老婆婆也在其中,歌声粗糙尖锐混杂,形成某种奇异共鸣,年轻人们则闲聊着,笑闹着,举着手机录像。

杨剪在最外围停步,拉住李白的手臂,不让他继续向前蹦跶。

“这才是傩。”他说。

“我烤火的时候查过了,”李白轻声道,“扮成傩神驱鬼消灾,一种很古老的祭祀仪式,正统的已经快失传了。”

“嗯。”杨剪看着那火。

“是因为最近雨下得太大成天灾了吗?他们要祈福。”李白试探道。

“你们刚才聊了很久。”杨剪却转了话题。

“嗯……那个老婆婆好像和你很有渊源,我当然好奇了,”李白把重心往拐杖上倚了倚,“原来她是波金粟的妈妈。”

“她是一个人把波金粟带大的,”杨剪蓄起薄薄的笑意,“当时我也是坐在那里烤火,波金粟放了几个月的排回家,看见我就打,他觉得我不怀好意,不能和他妈妈单独待在一起。后来说开了,又和我称兄道弟,要留我喝酒。”

“……”李白有点生气了。

“现在波金粟在哪儿?”他盯着面前影影绰绰的人群,“你给我指一指。”

杨剪侧目看了他一眼,却道:“死了。”

李白转头,有些迟钝地迎上那目光:“死了?”

“被卷进江水里。”

“……她没跟我提,或者我没听懂。”

“另一间房里供了遗照,”杨剪说,看不出什么情绪,“去年七月的事。”

两人都静了一会儿,歌声在面前此起彼伏,好像飘到了更高的地方。

“那个老婆婆叠了好多金纸,金穗子……还让我学着叠了一点,”这次是李白先开口,顿了顿,他又道,“她说玉人谷有个山崖,上面的公路,中间有一段特别险的弯,雾也老是特别浓,经常有车从崖边滚下去。”

“确实。”杨剪点了点头。

“她做那些是要往山崖下撒的,就是给那些死在这条路上的人,要他们不要再出来害人。”

杨剪仍然没什么意外的表现,低头看了看手机,又把它揣回裤袋。

篝火又添了柴,浇了油,烧得越发旺盛了。傩神周身也围上了更多的角色,演起更为复杂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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