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林,小道,春阳。
偶有负担的农夫通过,稀奇看他两眼。融融暖阳下,雪袍红梅的修士容颜清俊,目若剪水。风起风落间白衣翩飞,衬得一身仙风道骨,几欲乘风而去。
只是此人空有模样,如今回门派的路都找不到。
顾清眠摸了摸手中的幻叶草。所幸他平时懒得回府,终日宿于丹房,大半东西都塞在储物袋里。如今一伸手,便摸出半瓶易容丹来。他开瓶捡一粒吃了。五官逐渐隐去,变做张寻常的脸。随后,他又出了小道,寻进树林深处,躲在里头将雪袍红梅脱了,穿了件不知何时放进的衣服。
他早就嫌清寒观这身雪袍红梅碍手碍脚‐‐袖子太宽,后摆太长,动静之间仙气十足,可炼起丹来也易于着火。
那只麻雀竟还在,蹦蹦跳跳跟着目睹了全程,它歪着头好奇打量,豆子一样的眼漆黑湿润。顾清眠抬眼看它,风轻轻地吹,吹落满肩林花。他轻声笑了,以指抵唇。
&ldo;保密。&rdo;
小东西扑棱两下翅膀,也不知听懂了没。
顾清眠拨开树木,又回到路上。谁知前脚才踏上路,就见前头一人身形一晃,罩地栽下。顾清眠身形一晃,手一伸扶住那人臂膀:&ldo;小心!&rdo;
那是个上了岁数的凡人,身上无半分灵力。此刻虽已是春,却仍带几分寒意,他只穿了短衫短裤,罩一件破旧褂子。这人原背着个扁担,此刻摔落,散开乱七八糟的木柴。顾清眠心想,兴许这就是民间的樵夫。
樵夫没有晕倒,只是有些吃力,断断续续道:&ldo;谢,谢了。&rdo;
顾清眠道:&ldo;不妨事。&rdo;言罢,他扶着老人:&ldo;老人家,可还好?&rdo;
樵夫鼻音很重,呼噜呼噜喘着气。他头发枯白,嘴唇干裂,眼白是浑浊的黄,布满血丝,黝黑的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看上去十分的老,也十分的累,顾清眠将他扶起,他却踉跄几步:&ldo;柴‐‐柴。&rdo;
顾清眠连忙将他扶着靠了树,把柴拢了捆好。他在清寒观做惯了打理草药的活计,将几捆柴草码得整整齐齐。码好后,他看了一眼樵夫,忍不住道:&ldo;老人家,我来背吧。&rdo;
与此同时,顾清河正在清寒观里来回踱步:&ldo;他怎么还没回来?&rdo;
那负责彻查顾家的雪袍红梅讪讪道:&ldo;会不会是因为‐‐只有带着佩剑,才好用令牌回观?&rdo;
话一出口,二人俱是一顿。顾清河问:&ldo;有这回事?&rdo;
弟子点头:&ldo;是,但是‐‐&rdo;
清寒观以剑闻名九州,清寒观弟子,谁会出门不配剑?顾清河重重呼一口气,听那小弟子道:&ldo;双途师祖修为这么高了,没法用令牌回来,也可以御剑飞‐‐&rdo;
他又顿了顿,生硬地改口衔接上:&ldo;也可以直接飞回,只要他认得路的话,想来也用不着多久……&rdo;然而他声音越说越小,因为他想起,双途师祖两百年来,就没有出过观。小弟子突然有些绝望,就像每一个认得顾清眠的人常常感到的那种绝望,&ldo;师祖,双途师祖他,他应该不会给凡人拐走吧。&rdo;
顾清河青筋突突的跳,但还是摆摆手道:&ldo;不,不会的,别看顾清眠这样,他‐‐他还是,挺‐‐挺机敏的。&rdo;
人间,顾清眠放下木柴,拍了拍手。
他一路帮着将柴扛到了老樵夫的家。老人十分感激,请他一定要留下用饭。老人有个正经名字,叫景承。景承家在半山腰的丛林深处,前不着村后不见路,连阳光都被挡得结实。
他家中并不富裕,空落落一张桌子,两张床,地上铺着条烂褥子。四面墙破败到四面吹风,几乎是一贫如洗。
顾清眠婉言谢绝,说自己带了干粮。
老樵夫脾气也冲,伸手要留他:&ldo;啊啊,小哥别客气。我儿今天出关,说什么也要好好补补。&rdo;
顾清眠一愣:&ldo;出关?&rdo;
景承还在继续:&ldo;今天劈了柴,好好炖锅汤……家里最后一只老母鸡了,老母鸡啊,是很老的,汤会很补……&rdo;他耳朵不好,径自无意识地念,念了几句才反应过来:&ldo;出关?啊,啊是的。&rdo;
&ldo;我儿要出关了。&rdo;
话音方落,传来一声闷响,听源头似乎是地下。
景承猛地兴奋起来,一头撞了出去。顾清眠紧随其后。但见房屋后头还有一方井,上头盖着井盖。
老樵夫盯着井盖许久,喊了声:&ldo;儿啊!&rdo;井底似乎有人应了声。
接着,井盖被推开,露出一张脸来。那是一张灰扑扑的面孔,上面沾满污泥,只能看见一双明亮的眼。那人手脚并用爬了出来,站在井外道:&ldo;万哥,你轻些!&rdo;
后头人应了一句,&ldo;好。&rdo;
音色在井内嗡嗡作响,却低沉厚重,若陈年的佳酿。顾清眠似乎在哪里听过这道声音。他站在老人身后,看见一人抱着包东西爬出来。后出的人同样一身土一身泥,脏乱不堪,唯有脖子上挂着圈红绳。
这红绳颇为稀奇,竟没沾上半分污泥。只是有些过长,垂落至男人丹田位置。绳子猩红近血,尾端垂着一块美玉。
顾清眠的视线一下定住。
林间的树株株参天,参差树影渗入些许阳光,照在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