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争吵的声音很大,门外的众大臣都屏气听着。只见高拱脸色铁青地出来,一屁股坐到正中的椅子上;张居正随之也走了出来,环视了一下众人,向高拱拱手道:“首辅大人,下官一时性急,如果冒犯了您,下官在此赔礼了。”说完推门而去。
张居正此举显然太不给高拱面子了,也引起了“高党”普遍的愤慨,众人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在他们看来,张居正已经与冯保结成了联盟,而这势必引起一场大的危机,因为他们知道,冯保让自己的心腹张鲸跟着殷正茂去了广西,必定暗查李延,而李延倘若出了问题,牵扯的可就是高拱。对这层关系,大家都心照不宣,因此个个脸上如苦瓜一般。
在潮白河工地现场,号角声此起彼伏,河床满都是施工的民工,他们喊着号子,在进行着繁重的修河工程。朱衡站在大堤上,一边观看图纸,一边察看着工程的进度,忽然抬头间,他看见他的管家带着张居正和王国光匆匆走来,便急问:“张阁老,怎么样了?”张居正道:“二十万两银子已经拨付到了广西。”知道了这个结果,朱衡气呼呼地说:“再不拿出钱来,工程一旦延误,责任由谁来付?”张居正道:“别急!我务必让这事儿有个圆满的结局。”朱衡道:“那行,反正你已经向那些民工保证过,如果工程款不到,他们只能上你府上去吃饭,或者烧了你的宅子。”
第三章奇侠出山(5)
尽管朱衡的倔强是无人不知的,但此时的气氛还是令人有些尴尬。王国光摇摇头:“这个倔老头!”张居正为他开脱道:“在这个时候换了谁都不可能平心静气。”他忖道,高拱对殷正茂本来是恨之入骨,现在给殷正茂多拨二十万两银子的军费,八成是作为诱饵,因殷正茂素有贪名,所以投其所好。高拱行事高深莫测,对殷正茂那么慷慨,对潮白河的工程款,却又拖延不付,这一切毫无疑问都是冲着他来的。在张居正看来,他有必要去一趟广西了。
意识到危机的高拱也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与张居正较量一番。他派人秘密把邵大侠请进了京城。
邵大侠究竟何许人也?这事还得从头说起。
邵大侠今年刚过不惑之年,应天府丹阳县人氏。他的父亲是当地的一位乡坤,就邵大侠这么一根独苗,因此对他疼爱有加,期望他认真读书,将来博取功名光耀门庭。偏偏邵大侠毫无兴趣读书,硬着头皮读完《四书》,应景儿的吟诗作对也学会了一些,便再也不肯呆在书房中。他整天在街上胡闹,螳螂拳、太极剑、风水符卦、房中秘术无所不通。人们见他使枪舞棒,装神弄鬼,便都改称他邵大侠,倒把他的本名忘记了。
长大成人后,这邵大侠便成了远近闻名的江湖人物。浮浪子弟,市井屠儿,师爷拳手,和尚道士,甚至仕宦人家,内廷大(王+当),三教九流各色人等,他统统交往,在江湖上呼风唤雨,无所不能,慢慢地也就在应天府地面挣下偌大名气。
隆庆二年,当时的内阁首辅徐阶被隆庆皇帝下旨致仕,回了松江老家。在这前一年,高拱也因徐阶的排挤而在家赋闲。普天下皆知这是两位最有本事的阁臣。继徐阶之后担任首辅的李春芳,是个不得罪人的好好先生,当首辅的第一天就在内阁宣布,他并不贪恋这个位子,随时准备让贤。此情之下,便有不少人觊觎首辅这个位子。那时张居正虽已入阁,才能也够,只是资历尚浅,尚没有竞争首辅的可能。扳着指头数一数,最有可能接替李春芳的,还是徐阶和高拱这两个人。
邵大侠虽是江湖中人,却也留心政事,想在政治上有所作为。一番权衡之后,邵大侠觉得自己有能力让徐阶或高拱东山再起,重登首辅之位。经过周密策划,他于隆庆三年的秋天,先到松江拜会徐阶。刚说明来意,徐阶就一口回绝。这位老谋深算处事谨慎的退位首辅,怎么可能相信一位江湖人士自我吹嘘的所谓“锦囊妙计”呢?邵大侠见他不领情,便又一跃上马披星戴月赶往河南新郑拜会高拱来了。
高拱致仕回家已闲居两年,但人在江湖,心存魏阙。邵大侠此时来访,正是人到病时,遇上郎中。但高拱毕竟久历官场,心情再迫切,也不会病急乱投医。与邵大侠素昧平生,答应不答应,先摸摸他的底细再说。一连两天,高拱把邵大侠好吃好喝地招待,还让高福带着邵大侠到附近的庄园跑马游乐,到三十里外的古德禅寺烧香拜佛,就是不谈正事。不过,他暗地里嘱咐高福,要密切关注邵大侠的一言一行,有何可疑之处要及时禀报。两天下来,高福说邵大侠风流倜傥,言谈举止颇有大家风范,看样子是有些来头。高拱这才决定与邵大侠接谈。
当晚,高拱在客厅里摆了一桌酒席,与邵大侠对饮。事涉机密,高拱屏退左右,连斟酒的丫环都不要了,自己亲自执壶。
酒过三巡,高拱问道:“邵先生,你一向作啥营生?”
邵大侠知道高拱这是在盘查他的家底了,一口干了杯中酒,笑嘻嘻说道:“不瞒高太师。说来惭愧,我邵大侠虽然也是出自书香人家,但却视功名如畏途。”
“为什么?”
“说来太师不信,我这个人很有一些怪癖。”
“说与老夫听听。”
邵大侠自己把酒壶提过来,自斟自饮,浮了一大白之后,朗声说道:“人喜欢诗词歌赋,我喜欢刀枪棍棒;人喜欢凤阁鸾楼,我喜欢荒村古寺;人喜欢上林春色,我喜欢夕阳箫鼓;人喜欢走马兰台,我喜欢浮槎沧海;人喜欢温文尔雅,我喜欢插科打诨;人喜欢温情脉脉,我喜欢嬉笑浪谑。总之,恨人之所爱,喜人所不喜。故弄成现在这一副文不成武不就的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