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山王村世代供奉蛟神,缘因村子外侧的河流每隔几十年会发一次大水,期间电闪雷鸣,声势浩大。村民苦不堪言,却因各种原因不能迁徙离开。直到一条赤尾长蛟出现,将大水镇压,才使得他们免于水患之苦。然而万事皆有代价,赤尾蛟的代价便是在每次发大水的前夕,挑选村里的十名年轻男女作为祭品。“不久前,我和妹妹一觉醒来,发现屋外挂着的蛟旗披在身上,就知道被,被您选中了。”王山绝望地趴伏在地。“我不是什么河神。”王山不信,那么大一颗蛟脑袋摆在那里,不是河神又能是谁。“本尊不吃人,倒是你口中的赤尾蛟,听起来挺有滋味的。”王山:“……”他还没回味出话里的意思,就感觉头部钝痛,彻底失去了意识。蛟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始末,脖子扭动,一脑袋将男人敲晕。而后照着他的模样,幻化起身形——可惜效果并不好,额角的黑鳞浮现出来,肤色惨白,与地上男人的黑褐色皮肤相去甚远。“那赤尾蛟的品味可真一般,竟选了两个其貌不扬的凡人做祭品,还让他们逃了。”蛟的嗓音变得低沉,与地上的男人别无二致:“虽说这兴风作浪的本事确实有我族风采,但自封河神也未免太狂妄了。”连大妖都不是,就想着当神,也就糊弄糊弄凡人了。他斟酌一番道:“晋明,你变成这女人的模样,我们一同下山瞧瞧。”早在知道刚踏入村子的那一刻,蛟便已经惦记上了自己的后辈小蛟,“……我不吃它,我就看看。”金龙:“……”这话简直毫无可信度。蛟装作一派坦然的样子,若无其事道:“记得隐匿气息,别被发现了。”金龙沉吟道:“是因为那鱼精?”方才女子口中吐出“鱼仙”二字,他便有了猜测。据蛟说,他俩之所以身负重伤,便是因为在雷池化龙中被一条母鱼偷袭。蛟任意妄为,对凡间的妖怪毫无惧意,大喇喇露着蛟脑袋,处事霸道乖张,这会儿却叮嘱自己隐匿行踪,定是有所忌惮。而能让蛟忌惮的,怕就是那条母鱼了。蛟直接承认:“没错。”金龙极为自信:“我已痊愈,她应当打不过我。”这种自信并非自大,而是源于金龙一族承天道气运护持后的强大与无畏。他在雷池一战中受过的伤已经痊愈,修为也悉数恢复,除却脑袋还未清醒,俨然又成了曾经凌驾于当世神妖之上的龙族之主。蛟横目冷对:“那也不行。”金龙不解。蛟内心思量,要是这一龙一鱼撞见了,两相对质,自己的谎话不就穿帮了。眼睛一转,瞬间又有了对策:“你起初与那母鱼来往密切,可后来却反目成仇,甚至惹得她不惜冒险暗算我们,你可知是为什么?”金龙心里“咯噔”一声,隐隐有不妙的预感。蛟:“她喜欢你。”金龙:“……”“但你对她无感,拒绝之词过于伤人,她因爱生恨,要置你于死地。”蛟目露鄙夷:“最后反倒连累了我。”金龙眸中浮出复杂之色,似乎是在理清自己与母鱼间的爱恨情仇。许久之后,他注视着因这场情爱纠葛波及而无辜受累的蛟,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一句。“那我……可有喜欢的人?”浅金色眸子投注在蛟的身上,透出认真的意味。蛟脸色变得古怪。他怎么可能知道金龙有没有喜欢过谁?明明还在讨论白川洞母鱼的事,这蠢龙怎么忽然把话题偏到了这里……“也许吧。”毕竟岁数老大不小了,应当是有过几段姻缘邂逅。蛟:“如今你人事尽忘,把一切都撇得干干净净,我说再多也是无用。”他似是疲惫地揉了揉眼角,再睁开眼时,幽深的眼底藏着几丝担忧:“修为没了还可以再练,记忆若是恢复不了,又能从哪里找回……罢了,反正也没人能欺负得了你。”“小渊。”蛟转身出了洞穴,边走边说:“有些时候,我倒想和你换换,前尘忘尽总好过变为废人。”他神情中带着几分自哀自怜,让金龙心疼莫名。鱼仙河神(2)金龙道:“她害你若此,我自不会手软,见了面,替你报仇。”“不行!”蛟立马否决,注意到金龙脸上的狐疑之色,支吾道:“你……你不能与她见面。”金龙定定看着他:“为何?”要是放在平时,蛟很乐意围观失忆人与亲朋相杀的好戏,但现在……恢复修为才是头等大事。比起冒着令金龙起疑的风险去设计自相残杀的戏码,他更想稳妥地藏好金龙,然后找到机会一口吞吃。“没有理由!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凡事听我的就是了!”蛟心虚地提高了音量,顿了顿,又仗着金龙对他深信不疑,色厉内荏道:“那母鱼花言巧语,最擅长迷惑妖心,反正你不许见她。”金龙沉默片刻,问道:“如果我执意要见呢?”蛟:“……”这蠢龙失了忆,竟然还这么在意那条母鱼?亏他还以为金龙晋明无欲无求,不生情念。原来早就跟条卑贱的母鱼厮混在一处,光是闻到鱼腥味,就立马跟他唱起反调了。向来千依百顺的人破天荒不顺着自己了,蛟怒从心起,不满道:“那你就别回来找我了。”一边是被遗忘的陌生母鱼,一边是朝夕相对数月的“兄弟”,前期的谎言根深蒂固,后期就算有些小破绽也无伤大雅。他想不出一个足够说服龙的理由,索性胡搅蛮缠发一通脾气。金龙默不作声地凝视着他,直到快把蛟盯得恼怒起来,才轻笑一声,眼中似有了悟。蛟:“……笑什么?”金龙无比自然地执起蛟的手,点头道——“好,不见她。”浅金色眸子中盛着温和的笑意,仿佛要将被注视之人一同拉入清润春水之中,“我自然是依你的。”蛟脸颊微烫——虽然金龙答应了,可不知为何,他却感觉有些不安了?没等蛟琢磨出什么,眼前高大的男子身形骤然瘦减,化为了红袍女子;又抬手覆住蛟额角的黑鳞。蛟的皮肤温度偏低,摸上去有一种白玉的冷感,薄薄的小鳞在指腹的摩挲下逐渐消失。蛟的脸不知不觉染上了红晕。“你……你做什么摸我角?”金龙:“……角?”蛟修行大成,已濒临化龙的境界,额头原本都长出了一对小角,谁知后来遭缝大难,在雷池里被劈得只剩一小截,根本看不出什么了。蛟甩开他的手,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烦意乱,转身离开了洞口。金龙立在原地,对着自己的手,出了会神。山林间,土尘飞扬。几经变化后,一人一蛟已与王氏兄妹如出一辙,各自身上妖气敛至极低。他们顶着王氏兄妹的外貌,不远不近地跟在队伍末尾。疾跑在下山道上的大小妖怪们并不知道,在他们的身后悄无声息地混入了两个“凡人”。天际骤然变得灰暗,不远处,一大片雷云闷声往着沂山的方向飘来。妖群赶至村外三里地便停下了脚步,显露出原形静守。村子里寂寥宁静,街上空无一人,偶尔有天真孩童启窗观望,便能看到一群或坐或站的山林野兽,对着村子虎视眈眈。期间,既无凡人低语,也无妖兽嘶吼,只余雷声轰隆作响,将这天地衬得更为死寂。“丁零——”悠远的铃声飘忽响起,起初只是在沉闷的雷声中漏出几声,而后越来越急,越来越响,密密集集,几乎盖过雷声。长街尽头出现了一支队伍。枯瘦的老者手执木杖,另一手晃动金铃。他的身后跟着数名身披红色衣袍的男女,更后面,是众多寻常打扮的村人,均面无表情,仿若行尸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