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种完地,牟先生就召集起老虎窝镇各户,商议新建土围子。老牟现在的官名是村长了,村长当然也是官,当然有权利行使公务。老牟号召说:有钱出钱,没钱出力。插起招军旗,就有送粮人。赵东家开口就捐出纹银五十两,相当于整个工程的三成费用,牟先生和佟大麻子等六家商户各捐了五两,其余所需费用由全村百十户人家均摊,小门小户的人家心里嘀咕:咱也不怕抢啊。抱怨之声暗暗涌动,老牟便和赵前商议,赵东家说:&ldo;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哪有自个儿情愿出血的?&rdo;
从场面上看,老虎窝确实一呼百应,人们仰牟赵之鼻息,不敢不遵。老牟是总管,木匠佟大麻子领工,马二毛的老婆带几个老娘们儿负责做饭。从夏忙到冬,蔚为壮观的土围子才告落成。土围墙石头地基,草辫子裹黄泥垒墙,厚两丈七高两丈一尺,围子四角各设炮台一座,内置抬枪火炮。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留城门洞一处,楸子木大门。为防止胡子爬墙,外墙根儿堆满了柳树茅子和蒺藜,还在东西城墙间拉挂铁丝,上面悬挂白纱灯笼,夜幕降临时,着人来回拉动。灯笼缓缓移动,照亮了老虎窝的夜晚,给了居民们无与伦比的安全感。因公务繁忙,胡知县没能来老虎窝参加围城落成典礼,老牟等人深以为遗憾,但是胡知县对老虎窝的壮举赞赏有加,特地题写了牌匾,派人专程送来。上书:威虎寨。老虎窝免不得披红挂绿,吹吹打打,极为隆重地将之高悬于南门之上。如此一来,安城县各村掀起了筹备筑墙的热潮,一时间来观摩的人士络绎不绝,老牟等人迎来送往,忙得团团转。
第五章(5)
老虎窝的风光只是昙花一现。有消息传来,说南边闹事了,大清的江山要完了,领头的叫啥孙中山的革命党。题写匾额的胡知县躲得无影无踪,人们以错综复杂的心情观望着议论着。进了腊月,县城来了新的县官,是奉天军政府派来的。新县令召集各乡士绅说:&ldo;革命成功了,以后不兴叫官称,啥知县不知县的。叫名字就行了,兄弟姓林名森。&rdo;林森的新政从剪发开始,他说:辫发乃满清迫汉悉从腥膻之恶俗。还说按关东大都督蓝天蔚的指令,剪发实乃第一要务,谁不剪辫子谁就别走出县城。原来县衙门首的黄龙旗早被撕成了布条,李
哨官等人用来打了绑腿。老牟见面打招呼,李哨官纠正他道:&ldo;没有哨官了,叫兄弟队长吧。&rdo;城里体面人都是短发了,老牟也剪掉了辫子,光头怪物似的回了老虎窝,同时带回县政府的告示。告示云:
我祖我宗,本无辫发,满人凌虐,肆其残杀。勒蓄豚尾,时三百年。下侪狗彘,腾笑咎国,即在内地,亦多不便。累赘污浊,油垢满肩。今我中华,次第光复,所有发辫,除去宜速。父老兄弟,请莫狐疑,剪除净尽,正此时期。况乎满廷,亦知其恶,曾下伪谕,劝人剃却。何恩何爱,尚拖此尾?半人半畜,何得为美?奴隶性根,最不足取,大同主义,原属善举。切莫观望,切勿因循,听我良言,咸与维新。
在疑惑之中,老少爷们把目光齐齐地盯在赵东家的后脑勺上。赵前思谋了一晚,作出两个决定:一是吩咐老婆给玫瑰、冰花放足,面对金氏的讶疑,说找不到婆家就不找吧;二是吆唤剃头匠上门,剪断了自己的辫子。老虎窝汉子们这才疑虑着剪了辫子,但都觉得脑后直冒凉气,后背空荡荡的,连走路都觉得不自在。马二毛解开辫子,披头散发地来找东家:&ldo;俺不剪,这样总成吧?&rdo;
赵东家哈哈一笑:&ldo;瞅你那个熊样!&rdo;
&ldo;七九河开,八九雁来,&rdo;老虎窝再次从冰雪中走出来。大雁和白鹤鼓动着湿润的南风,用清亮的歌喉欢唱北上,赵前的心也像花蕾似的酥软了。当气势不凡的土围子环绕老虎窝的时候,当各家轮流打更的木梆子响起来的时候,当朗朗的红日照耀袅袅炊烟的时候,赵东家就认定自己很了不起。他承认自己是幸运的,可是他老是做梦,梦里面全是从前的苦日子,这使得他心虚气短,老是没来由地担心家产,担心某一天吃不上饭。但是在农户面前,他赵东家还是信心十足的,他会冲着田间劳作的庄稼汉子施以微笑,极其亲热地嘱咐道:&ldo;好好弄啊。&rdo;有人背后骂他笑面虎是有道理的,挨骂又能怎样?他赵前大度着呢,他正雄心勃勃地实施预定计划,走着瞧吧,好事情在前面等他呢。
盖房子需要正经八本地筹划,赵前跑了海莲、安城县观摩,反复权衡再三后,新宅院的设计才算有了模样。自然要请老牟参谋参谋,老牟却不谈正题,却说:&ldo;阔财主,你换个银的吧。&rdo;赵前愣了下才搞清楚,原来老牟让他换个银质的水烟壶。赵前莞尔一笑,说还换啥换?明天就改抽洋烟卷儿。
材料准备很是重要,赵前采买的是王德发砖窑的产品,青砖黑瓦。见了堆积如山的房料,赵金氏才知道男人的打算,她简直要晕过去了,说:&ldo;老天,够住就得了呗,你钱多烧的咋的?&rdo;女人觉得,三进大院套二十六间房子的计划实在太离谱了。赵前认为老婆鼠目寸光,叼着&ldo;粉刀&rdo;牌洋烟卷儿,一边吐着烟圈一边训斥道:真是头发长见识短!男人还说,房子多不咬手,谁知道以后开不开粉坊、油榨、烧锅?你生他个十男八女的,还有子子孙孙呢?哪个不等着房子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