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清渐轻轻地睁开眼睛,纯白瞳孔一片清澈明净,沉沉凝视向面前残破的古碑。
几番波折,他仿佛也在帝江的躯壳里活了万余年的一辈子似的,眼光中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通身气度萧然沉静,与先前隐隐有所不同。
“尊上……”腾黄方才张开口,又顿住了声音。梅清渐并没有听他进言的意思,他长身而起,缓步踱至古碑前方,伫立片刻,撩袍落跪。
双手覆额,一叩至地。那是古时候最为繁复恭谨的礼仪,所谓四跪十二拜,梅清渐的双手交叠,逐一拂过颅骨、眉心、胸口,跪叩起身,如此往复,一字字道得沉静。
“先祖有灵,盼为晚辈指点迷津。”
面前的遗碑底部镌刻涂抹的鲜血色泽依然鲜艳如故,方才被刻意压抑其中的灵息却已经逐渐稀薄了,那自然是混沌遗留的往事已被后人观读了然,执念散去,灵气消融。
如此一来,这尊帝夋遗碑越发像是凡世里随处可见的乡野石碑,破旧残缺,无声无息。
梅清渐起身,落跪,再叩。
所谓神裔,自然只能向着虚无缥缈的天意求恳。
“先祖有灵,盼为晚辈指点迷津。”
天地间原是公平的。凡人走投无路求神拜佛之时,哪里就当真能看得见神佛显灵?
世间的悲欢、彷徨、穷途而哭,无论是人、是神、是妖,大抵都是相似的。
梅清渐心底微微泛起一两丝自嘲意味来,他以往觉得自己命途多舛,直到见过了帝江、帝渊、甚而是帝鸿留在诸人回忆中的浮光掠影,方才知晓世事无常,皆有未曾出口的苦处。
而他如今所祈求着的,与其说是帝夋,不如说正是这天地红尘。句句叩问,皆问的是他将往何处走,世人将往何处走。
“先祖有灵……”
“……”
日光渐渐地暗了。
重云堆叠,在破碎的玉石宫城废墟中投下大片的阴影,梅清渐仰首看去,但见天象急变,浓云翻滚之间,日月星辰沿着既定的轨道在白民之国的废土上空徐徐流转,浓云背后隐约响起轰然雷声,有风吹过来。
风仿佛也是有行迹的,他在风里嗅到了早春三月青山苍翠的清香,感受到了潺潺流水淌过鹅卵石的微凉,听见了幽深峡谷中回荡着的风声,甚而沁出了一丝烈日暴晒万里沙漠时的汗珠。
这一阵风仿佛是从山川河海中吹来的,散落在神州大地上的其余六块帝夋遗碑,都循着这一阵风而低低地呓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