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有人夸自家阿爹,常庭晚唇边的笑压都压不住,他往裤脚上蹭干掌心里的汗,拨开一粒糖纸,小心翼翼地举高了递给大福,“给你吃糖,我手都擦干净了,不脏的……”虽是借花献佛,但大福还是很给面子地俯身咬过糖粒子。常庭晚随即往四下里张望了一眼,迅速将另一块糖塞进自己口中,动作之快,似是在忌惮些什么,他咂摸咂摸嘴,连眼底都泛起了金灿灿的碎芒,“果真是甜的!”刚刚还闹别扭的两小只,眨眼又你追我赶地嬉闹在一起,最是爱干净的小世子,也跟大福在草地上肆意地打起滚来,即便月白锦袍上沾染了灰土,也没扭扭捏捏地闹着要回府里换衣裳。————日落西沉,暮色灼灼,云胡陪在嘉柔公主身边,唠得嗓子都要冒烟了,才等来被常知衍全须全尾送回来的大福。大福走时两手空空,回来手里却多了一把弓,一见着爹爹的面儿,就将手中的长弓举得高高的,说这是小常将军奖励给他的。常知衍紧随两小只其后,偏头看到正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的云胡后,便开口道:“谢夫人,谢瑭这筋骨摸着是块习武的料子,你回头不妨同谢见君商量商量,把孩子送来军营长长见识吧……”云胡当场愣住,怎么、怎么出门一趟,孩子都要被拐走了?他怔忪瞬间,常知衍已然在大福面前半蹲下,粗剌剌地呼噜了一把他毛茸茸的脑袋,“谢瑭,你不是想见见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以后跟着本将军出去打仗,如何?你看常庭晚之后也是要去军营历练的,你们俩还可以结伴,照样能像今日一样戏耍……”大福紧蹙着眉头,认真地思考了须臾,而后郑重地摇了摇头,“小常将军,我年纪太小了,舍不得阿爹和爹爹,要不您还是等我长大吧!”谢见君还不知道自家大儿被拐走的事儿,他早上刚到尚书府,正碰上给师文宣送完参汤往后院走的柳云烟。得知他此行是独自一人过来,柳云烟有些惋惜,“你这孩子也真是倔强,云胡出门去了,怎好留祈安一人在家?我可有些日子没见这小娃娃了,今早还吩咐小厨房的师傅给做了零嘴,就等他和大福来呢。”“劳师母惦念……”谢见君略带歉意地解释道,“祈安畏寒,天儿一冷便不喜出门,昨夜过年节,他贪吃积食,哭闹了半宿,幸得平日里看顾他的家仆懂些药理,熬了浓浓的米汤喂给他,又案抚了好些时辰,才哄得他歇下…”柳云烟一听,眸中登时漫上了担忧,“哎呦,怎么没请大夫呢?”,她说着,便将齐嬷嬷叫到跟前,吩咐她请府上的黎大夫去给祈安瞧瞧病,“这大年下,有个头疼脑热可不能耽搁,尤其是祈安这般体弱的孩子,你同云胡更得多上些心思。”“已经不打紧了……”谢见君出言婉拒。满崽一早就出门去益元堂找常给府里人搭脉诊治的大夫,实在不用折腾旁人再多跑这一趟。见状,柳云烟没有再坚持,晓得他年初一来府上是专程给师文宣拜年,又见有侍从在一旁引路,遂道:“快去吧,老爷在书房等着你呢。”“那学生便先行一步了。”谢见君拱手拜别。
穿过长廊,就到了师文宣常待的书房,临近门口,他瞧着两扇雕花房门紧紧掩着,只隔着一道门都能察觉到屋内的气氛有些不对劲。侍从在旁通报了一声,半刻,秦师爷才从屋里出来,他面色凝重,神情并不似往常轻快。谢见君心里忽而咯噔一下,“秦师爷,出什么事儿了?”秦师爷倒是没瞒着他,“小谢大人来得不巧,老爷早起用过饭后,便一直等您登门,谁知临时有急报送来府上,现下老爷召了小季大人同其他几位官员正在书房里议事……”什么急事非得赶在大年初一?谢见君心里暗忖了一句,“既是先生一时抽不开身,那学生择日再来拜访。”说着,他朝书房门微微躬身,想着来都来了,拜个年,行了年礼就走。“小谢大人……”秦师爷将他托住,“老爷让属下请您进去呢。”“这不合时宜吧?”谢见君面露难色地推脱道。天晓得这群大臣在商议什么,政事这东西论起来一向是只多不少,他还想早早回家,带满崽和祈安去南巷看杂耍呢。想到这儿,他复又开口,故作一副内疚的模样:“先生被要务缠身,学生未能分忧解难已是惭愧,岂能僭越,失了规矩,不妨……”“不妨怎么样?”师文宣的身影骤然出现在半开的屋门后,“圣上议事,尚且不避着你,今日只是闲聊,你进来一并听听,此事儿也与你有关。”话已至此,谢见君知道自己逃不掉了,索性跟着一起进了书房。这前来参与议事的官员,除却朝他撇嘴幸灾乐祸的季宴礼,多数都是师文宣入仕多年收入门下的门生,遍及三省六部,有些打过交道,他姑且还能叫得上名字来,有些仅仅瞧着眼熟,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是何官阶,在何处任职。好在师文宣清楚自己这位学生识人不清的性子,主动开口免去了两边的拜礼,随后从书案上抽出一纸书信,递给谢见君,“你来瞧瞧这个,今早刚从西北送来的军报。”“尚书大人,这……”官员中立马就有人出声阻止。要知道他们这些人都是追随太子殿下多年的忠臣良将,这谢见君刚从甘州回来没多久,虽是师文宣最为得意的学生,但到目前为止,还不知他站的是哪位皇子的队呢,就这样贸贸然地将他拉进同一个阵营议政,怕是不妥。季宴礼神色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管大人是在担心什么?最晚初六开印,圣上便会知道此事儿,咱们早些商讨出对策来,及时为圣上排忧,岂不是更好?”谢见君原没有在意那位管大人的异议,想着师文宣既然让他进来,就不怕他做出损人不利己的事儿,但现下听季宴礼偏袒自己,他这心里甚是宽慰。眸光重新落在手中的军报上,他草草扫了一眼,竟是西戎提出要求和。但这回求和,与数年前的境况不同,西戎想与熹和两国,在西北边境联手开放互市。“见君,依你之见,西戎王此番突然求和,是有什么意图?”师文宣见他久未出声,开口问询起来。“回先生……”谢见君斟酌着说道:“西戎这几年不光与熹和频频开战,还一直跟北面几处游牧小国纠缠不清,恐是国库亏空得厉害,去年小皇子发动政变,逼老西戎王让位于自己,虽一举得魁,但想必也损失惨重,如今前朝重臣虎视眈眈,小皇子手里又没几个能制衡朝局的亲信心腹,这皇位坐不稳当,他自然不敢再跟熹和打下去,由此提出求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