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发出一个善解人意的微笑,&ot;剑的名字叫饮碧,这口剑是几百年前为你而铸的它系着你的生死大限!你一旦离开人世,这口剑也就此沉埋,不复存在
&ot;我来告诉你死后发生的事吧你的妻妾没有逃走,她们爱你你的绝命使她们痛不欲生她们将你的尸体投入近旁的一口古井,这样在敌人来到时,你能得以全其身那口剑于是随你沉入了井底这时敌人已经包围了宫院,四面一片火海你的妻妾纵身跳进井里,宫墙坍塌,盖住了这口井,于是井成了你最终的栖身之地这就是为什么在你的今世,每当你走近一口井时,你总会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你忍不住要朝下面张望,总觉得井底有样东西吸引着你,同时,恐惧又紧紧攫住你心,你想逃得离它越远越好&ot;
这倒是千真万确的事,奶奶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难道我们之间真有神秘的血链拴住,她能进入我的感觉,我也能进入她的世界?我好像突然&ot;回忆&ot;起在我的&ot;宫邸&ot;中的那口古井,井口是六边形的,用六块青石板砌成井水深深,晶莹透彻,井边不远处,几株桂树花开烂漫一阵风起,小黄花蕊如香雨洒落,洒在我的脸上和身上,落在血泊中英魂不朽,百世留芳
我还&ot;回忆&ot;起诀别这个世界时我那锥心的悔恨,那一刻似乎有一生那么长留芳百世?百世后谁还记得我,谁又在意我做过些什么事呢?再一刻,我即葬身九泉之下我将永远见不到阳光,沐浴不到风雨唯一的此身此生,我竟用它换取了功名和权位我好愚蠢!我不愿这就死去,我还年轻,洋溢着活力,精气弥漫现在我的力量正离我而去,一切都行将结束,在我自己的手中结束我不得不这么做我这才惊醒:人类相残相杀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我悟得了这一道理,恨为时已晚上天!我咎由自取我认我命唯请许我来世变作女儿身,这样我可以远离兵燹战乱,我要生活在和平宁静之中,我要读书明理仁爱爱人
&ot;你总算想起一些事儿来了,&ot;奶奶说,&ot;很好,不过也别走远喽,否则你的心会受伤的有些事忘了也就忘了,你能悔过,上天见怜,你的遗愿已经实现你身为女子,不让须眉,知道吗?旗人家里的女子个个聪明能干,坚毅非凡,我在过去照顾我的父亲和弟弟,你将来也是一样你还会帮你叔叔有朝一日你的羽翼丰满,会飞过关山重洋,你会得到自由的&ot;
我情不自禁朝奶奶笑了,这是心底里发出的充满自信的微笑奶奶也在微笑,她目光里爱意绵长,智慧无限她的脸苍白,又不能算苍白,几乎是半透明的,渗出些晶莹温润的光来在我眼中,她是一尊玉菩萨,坐在黑暗的神龛里这是奶奶留给我的最后印象
我走出奶奶的房门,很快就又心烦意乱姑姑建议我们去北海公园走走,在那儿至少还有一席之地可以坐谈,让行人在你面前穿梭而过
&ot;你看见了吧,&ot;姑姑看着我说,&ot;你的奶奶脑子已经糊涂了,我告诉了你爸和你叔叔,他们也还是不能回来看看我会为她送终的,从她的血糖和心肾的情况看,也拖不了太久了&ot;
停了一小会,姑姑又说:&ot;有时我真想还不如让她一了百了5年来,陪伴她的惟有孤独和疾病,这种日子5个月我都受不了,邻居从不帮忙,他们不帮忙也罢,有一次一个以前的老佣人让女儿来帮忙,邻居都要汇报到居委会,找她们麻烦,以后她也不敢再来了这些邻居就想叫你奶奶早点死,因为她活着,他们就觉得不自在她是这儿的房主,这些人根本没有征得她同意,强行把她赶出去,自己搬了进来一共6家人,打着阶级斗争的旗号&ot;
&ot;你是说奶奶脑子不清楚了吗?你能肯定么?&ot;
&ot;哟,你没听她讲那些故事?你说呢?不觉得它们有点匪夷所思么?&ot;
&ot;她有没有跟你提到一把剑?&ot;
&ot;什么剑?&ot;
&ot;一把名叫饮碧的剑&ot;
&ot;没听说&ot;
&ot;那么井呢?&ot;
&ot;也没听说过什么井&ot;
听到这里,我放心了,而且一阵高兴:奶奶跟我讲的事从来没向第二个人提及,连姑姑都无从得知这是我们俩之间的秘密她说的故事兴许怪诞,但我喜欢它!还不曾有另一个故事这般打动我的心因此,我宁愿相信这个故事有些真的成分在里边但我也不能自圆其说我没法跟姑姑解释,她是医生,只相信显微镜下看得见的东西:病毒、细菌、组织、细胞等等抽象的东西,如命运、前世、天堂,甚至&ot;气&ot;,她都会归在迷信一类于是我没有再继续谈这个话题
我离开北京不久,奶奶就谢世了她是9月死的,死在那间没窗的储藏室里,死前她终于没有机会和父亲、叔叔见上最后一面没准她真见到他们了?就像她自己说的一样没准她的天目一直追随着他们,没准也一直瞧着我哩?
20悔恨
我从北京回到村里,不知为什么,觉得凉水泉样样不对劲,我像是突然换了一副眼睛也许如四季膻递,在我离开的这阵子这个地方真的起了变化?一个早晨我睁开眼睛,夏天嘎然到了尽头,每一样东西都沾上了秋的气息:花儿从野地里消失了,落木萧萧,风的刀口也磨快了虫鸣凄厉,仿佛知道自己的大限将临
迎接我的头条新闻便是老眯子被强奸了,调去了一个偏僻的村子陈丢了职位,他总是躲着我,也许他自己也感到难为情?
我被任命为猪号的班长,安排自己和其他人干活,于是不再做关于陈的梦毕竟,这不叫爱情,我很快把他给忘了忘了老眯于则不太容易,有时我们心自问,如果我不带头值夜,今天她是否会安然无恙呢?现在她前途黯淡,虽然没人会想到来责备我,我是否在某种意义上也应对此事负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