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几百个学生站在操场上升旗,只有他没有校服。后来好心的班主任实在看不下去了,借了他三十块钱,他才把费用凑齐。对他而言,时间就是金钱,这丝毫不是比喻的说法。他生命里只有两件事:读书,赚钱。如果要排一下座次,那么当是赚钱,读书。所以体育课即将下课,大部分男生在打篮球,他躲在树下背手掌心里的英文单词,体育老师选择看不见。
女生那边已经散伙,许多人围在篮球场边看男生打球,只有厉晓雪拿着树枝走到不远处的沙地上涂涂画画。他看见逐渐西沉的太阳,决定早退。
也不是故意的,他在她身后走过,瞥了眼她在沙地上画的图。一道几何题,他做过,不算难,他即刻想到了答案。
这时候远处的体育老师一声长哨,体育课结束,大家就地解散。那边篮球场上有高个子的男生抱着篮球跑向她的方向。
是陈思阳,一身深蓝色的运动服,画着大勾子的运动鞋,挥汗如雨,俊逸洒脱,跑到她身边,低头看她在地上画的图,拿过树枝替她解题。
他脚底刚才莫名奇妙慢下来的脚步又即刻恢复了正常。
从篮球场上刚下来的潘震和大鸟哥也路过她的方向。潘震一脸被雷击到的表情,对大鸟哥说:&ldo;鸟哥,看见没,厉美眉朝我笑了。&rdo;
大鸟哥戳潘震的脑袋:&ldo;大白天又做什么春梦?&rdo;
潘震一脸恼羞成怒:&ldo;春梦你妹!你妹才做春梦!你全家都做春梦!明明是笑了,朝我这方向!&rdo;
大鸟哥嗤之以鼻:&ldo;就凭你也配?&rdo;说罢一把勾住孟怀远的肩膀,&ldo;小孟子,你说对不对?&rdo;
他毫不客气地甩掉大鸟哥的胳膊,大踏步地朝教学楼走。
大鸟哥满嘴跑火车,今天他却难得在心里暗暗同意了一回。潘震是谁?凭他也配?
她是夏夜天空里最亮的那颗星,只有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才配得上她,最晴朗的天空,最纯净的花香。有那么一天,会有身穿银甲的王子为她从天而降,不会是潘震,不会是大鸟哥,甚至不会是陈思阳,当然不会是他自己。
他对她来说,是不知名的路人,偶尔会在操场边的小路上擦身而过,仅此而已。
这很自然,也很恰如其分,他的生命本不该和隔壁班的公主有什么交集。
唯独有那么一次,高二下学期刚开学,教导主任把高中三个年级期末考试的前二十名贴在教学楼前的光荣榜里。他偶然经过楼下,看到厉晓雪和她的同学站在布告栏前。他常常想起她那时候的样子,歪着脑袋,眼睛微微眯起来,十足严肃认真的样子,看了半天才说:&ldo;孟怀远?是谁?&rdo;
她身旁的同学说:&ldo;不认识。数理化三门全部第一,比陈思阳还厉害。&rdo;
她&ldo;嗯&rdo;了一声,咬着下唇,像是想了一想,忽然说:&ldo;真变态!&rdo;
那是个雪后初晴的日子,空气晴朗凛冽。他家的小板屋冷得像结了冰一样,晚上躺在地铺上,窗外明月初升,月光反射在屋脊的积雪上,明亮而刺眼。他从来沾到枕头就着,偏偏那晚全无睡意,双眼瞪着冰冷的天花板,想到白天经过布告栏的情景。
&ldo;孟?怀?远?&rdo;她念到他的名字时歪着脑袋咬着下唇,一字一顿,最后那个&ldo;远&rdo;字还拖着长长的尾音。她的声音清脆好听,连说&ldo;真变态&rdo;的时候也同样好听。
他早就发现,她思考问题时习惯性地歪着脑袋咬着下唇,严肃认真,如临大敌,例如在沙地上画几何题,好像那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天塌下来不过是一道题做不出来,这样的人生还真让人羡慕。
他要操心的事自然多得多,月底要筹钱付下个月的房租,每两星期要送妈妈去医院做透析。每天一睁眼关心的第一件事是有没有刮风下雨,因为天气不好时生意通常也不好做。
他在菜场里见过她两次。嗯,不对,应该是三次。一次是她在对面的超市里买酸奶,忘了拿找钱,超市的收银员追出来。第二次是她和一个打扮时髦的中年女人路过,她指着王妈妈的鱼摊说:&ldo;妈,今天吃葱焖鲗鱼怎么样?&rdo;那贵妇说:&ldo;鲗鱼那么多刺,有什么好吃的。你爸说今天带我们出去吃龙虾刺身。&rdo;还有一次是她骑着自行车飞一样在小巷里穿过,陈思阳骑车跟在她后面,那时候他不自觉地低下头。
他并不觉得靠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是件丢人的事,但不知为什么,他暗自庆幸她从来没到他摊上来买过东西。
高二暑假的最后一天,她还是来了,身穿&ldo;ilovenewyork&rdo;的t恤衫,头发上别着镶珍珠的发卡,神色严肃,心不在焉,把菜篮子一扔,付了钱转身就走。
他本不想追出去,下班时间,买菜的人多,更何况她发现篮子不见了自然会回来找。可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停了一分钟,还是追了出去。
追上她时,她正拿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一道前些年的高考题,他见过,忍不住出声提点了她几句。说了一遍,她没明白,不知文科班的女生是不是基本数学都很烂。不过她慌慌张张的样子……很可爱。
后来一场大雨,他们逃到屋檐底下躲雨,她慌慌张张跑回家去拿笔,临走还嘱咐:&ldo;别走!我马上回来,千万别走!&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