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话音落,宋元青明显是松了一口气,笑容也散了几分拘束和紧张,“如此,也好。”
落了座,上了茶,宋元青开门见山,“不知,今日姬姑娘过来,是有什么事情?”
半点寒暄都没有,直奔主题。能在他略显严肃的表情里,看到认真的态度。
姬无盐搁下抿了一口的茶杯,从袖兜里取出一封信笺,推过去,“此前风尘居得蒙宋大人照顾。今日受朝云姑姑所托,表达一下谢意。”
宋元青想都没想,摇头,“保护一方百姓是在下职责所在,姑娘不必如此客气。您亲自登门致谢,已是最好的谢礼,这个……我不能收。”薄薄的信笺,看似可能空无一物,可若是一张大面额的银票……他自是不可能收的。
姬无盐知他顾虑,也没有丝毫隐瞒,“知您为官清正,小女断断也不会拿那些个黄白之物污了您的仕途名誉。这里头就是一张风尘居的酒水折扣单,只是聊表心意罢了。”
话既至此,再推脱好像也不合适。
若是金银财宝,宋元青说什么都不会说的,但既是折扣单,那自己即便收了,往后不用,便与一张白纸无甚区别。
“如此,却之不恭。”他双手接过,“多谢。”
即便是这个时候,这位年轻的宋大人的表情看起来也有些不苟言笑的耿直。
然后便是相顾无言。
院中巨木成荫,阳光从更高处打下来,被树叶枝丫切割成细碎的光晕。夏日的暑意被阻拦了许多。
和风习习,少女端着茶杯并没有再喝上一口,但即便两人不熟、又是无言的情况下,竟也不觉得尴尬。
反倒觉得,难得的宁和。
“宋大人。”她低声唤道。
微微阖着的眉眼,笑意微散的表情,无一不在表示,她接下来说的话,很重要。甚至,可能这才是她今日走此一遭的最终目的。
宋元青下意识坐直了身子,“请说。”不自觉地带上了敬语,说完才恍惚间发现,不知怎地,这姑娘身上有种……上位者的压力,隐隐约约,却又真实存在。
“小女初来燕京,是风尘居的朝云姑姑盛情邀约,小女感念知遇之恩,只想着在风尘居安安静静的弹曲。”她低着眉眼,摩挲着茶杯杯壁,似在斟字酌句,“只是初来乍到,便因鲁莽行事与杨家渐生龃龉,此事,您是知晓的。只是……小女如今才知,杨家背后是太子殿下,那夜为难小女的,便是太子殿下。如今想来,仍觉后怕……”
说着后怕,却不见害怕的模样。
宋元青却大抵能对她有些感同身受,“太子”二字,搁在一个弱女子跟前,的确是高不可攀的权势之巅,害怕是肯定的,寻求帮助也是正常的反应。
只是,“姑娘为何会寻到下官处?白家势盛,白公子似是对姑娘呵护有加,何况,要说不畏东宫权势,白公子的确是最好的人选。”
“那……”她抬头,直直看向对方,“大人……也畏权势吗?”
何处来的云层,严严实实地遮了日。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对面姑娘停了始终漫不经心摩挲杯壁的动作,直直看过来的眼神,瞳孔里是泼墨般的浓黑,半分情绪也不见。像是质问,又像是审视。
直勾勾地,戳人心。
宋元青怔立当场。
畏权势吗?在此之前的任何时刻,他都自认为不是畏惧权势的人,耿直、公平、甚至因此显得格外不知变通,都是别人赋予他的标签。
可……真的不畏权势吗?那夜太子跟前,他已然心生怯意,甚至事后仍自我安慰不过是因为当时有了白公子,并无自己丝毫的用武之地,左右,事情最后也圆满解决了。
骗得了任何人,却骗不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权势面前也渐渐生出了一种近乎于螳臂当车的无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