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起田槟敞开的夹克外套下摆,他走几步忽又停下,回头点点自己的脸,冲林夏示意:“脸的事,抓紧点!”
林夏蹲在墙角咽着饭粒,目送田槟脚不沾地似地跑走,路上遇见熟人,立即老远便弯腰堆着笑伸长胳膊去和人握手、攀谈——田槟一直那么努力,活得劲头十足,而自己呢?
第2章乌龙
他林夏二十一年来的生活,说是一潭死水也不为过。
在幽暗破旧的福利院角落里发呆,被嫌弃排斥着慢慢长大,渐渐习惯忽视别人看见自己脸上丑陋瘢痕时的各种表情。偶尔得到好东西也会短暂高兴,很快脑海中便有个声音冷冷恨恨提醒自己——
你有罪。
做下错事就得受惩罚,你不配享受这些!
五岁那年春季的一个傍晚,在高河堤上玩耍的林夏掉下河去。春季水浅,他先是摔在浅滩,又沉进水底;一同掉下去的还有曲念念——她当时没站稳,林夏在下坠的慌乱挣扎中绊倒了她的脚。幸好当时有劳作归来的乡民经过,两个可怜孤儿才从河底被救了上来。
这次淘气的代价是,林夏本来白净的脸上淤积出一大片消退不去的红斑;而曲念念更加倒霉,她摔下去时损伤了脊椎,医治无果,逐渐导致双腿瘫痪。
这些都是当他醒来时别的孩子陆续告诉他的。也许是头部撞到浅滩上的石块,他对于当时的情形已经记不起来,甚至连五岁之前的记忆也变得全然空白。福利院的保育员没有多余的精力陪他恢复记忆;即使记起又怎样呢,孤儿的记忆都是苦涩,忘掉也好。
从此他就生活在曲念念怨恨的眼神中。
因为脸上多出的瘢痕吓人,林夏多数时间都尽量待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在保育员人手紧张的小城福利院里,很自然地被忽视,甚至被嫌弃。别人的态度他不在意,但是对曲念念,他始终心怀内疚,在能做到的范围照顾她。孤儿一无所有,偶尔来探视的人会给孩子们分发糖果,林夏总是把分到的糖一颗不留地交给曲念念,觉得自己对她的罪孽赎一点是赎一点。
自从来到S市,每次赚到可怜的薪水,他总是只留下自己的必要花费,便把剩下的钱都汇给留在云南的曲念念。至于明天会怎样、生活要往哪里去,他确实没有想过。
但田槟说的对,和授渔签约至少有稳定薪水拿,攒钱会快些。林夏很快预约好医院,剧组里他的戏份结束之后,倒了好几趟地铁,来到市里做手术。
***
冬末的阳光照得手脚暖和,迎面而来的风虽仍有寒意,却已能隐隐嗅见春天的气息。林夏暂时忘记刚才对着镜子时的古怪感觉,不喜欢拥挤沉闷的地铁,便决定步行走到那个商场去。
出入这家高档商场的人们衣着光鲜时尚,只有林夏身上穿件看不出款式的羽绒服,普普通通的牛仔裤、运动鞋,虽然略微显旧但是被他向来洗的干净;简单的衣着反而更显出他匀称挺拔的身材,捂得严实的口罩勾勒出脸庞的完美骨相,口罩上面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引得经过的路人纷纷回头张望。
年节刚过,商场里熙熙攘攘、吵吵闹闹,大厅中央搭着高台和映射灯、循环放映着品牌广告和访谈,似有哪家护肤品正在做营销活动造势。林夏不习惯这种高档商场,只在从前跟田槟来过一次,记得那个点心店在地下二层,便从一楼进去,打算从扶梯下楼。
谁知刚推开重重的玻璃门,踏进商场,还没看清扶梯在哪,便不知从哪里风风火火地冲过来两个虎虎的年轻人,手中相机对着他咔咔一阵猛拍。林夏忙挡了眼睛,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有人在叫:“来了来了,终于还是来了!”
紧接着“哄”地一声,一群原本围在高台下举着各色应援牌的小姑娘听见动静,不明就里,立即拨开人群冲了过来,纷纷尖叫着:“罗伊!罗伊哥哥来了!”
“唰”的一下,粉丝们像变戏法似地在他面前展开了粉色的大幅应援标语:“罗伊罗伊,我心如一!”……
林夏扭头看看四周,旁边的路人已经自发让开了一小片空地,商场门童正羡慕地看过来,更多的人拿出手机正在录视频和自拍打算上传网络,旁白道:“逛商场遇见小明星啦!”
一个穿西装的男人从高台后面绕过来,热情地要来握住他的双手:“感谢感谢,本来以为您今天不会来的,没想到您还是赶来了!”
商场里暖气开得实在太大,热得人发晕;林夏耳边尽是尖叫,几乎冲昏头脑。终于他宕机的脑袋艰难运转,这才确定是这些人把自己错认成那个叫罗伊的明星了,他连忙尴尬摆手:“不不,你们认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