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儿是他最珍惜的,唯一的财富。也是他被侮辱被损害的这一生最鲜活的证据。他一定会忍不住蹲下来紧紧抱住她,但那时候胸口也会被搂在怀里的尖刀刺穿。那一点父亲的幸福,也是夹着巨大的痛楚。而没有人知道。洗过澡,把男人换下来的汗湿的衣服连同自己的一起扔进洗衣篮,庄维拿了枕头和毛毯,睡在沙发上。两人有过那样一次经历,同床共枕不止是尴尬,而是挑战了。但这对曲同秋来说是相当值得感激的体贴和慷慨,不由连声道谢。「因为你是病人,等你好了你就去睡浴缸。」「谢谢……」半夜里庄维看了夜光挂钟上的指针位置,在沙发上烦躁地翻了个身,叫他:「曲同秋。」「嗯……」「你还睡不着吗?」「嗯……」「你尽管睡吧,我不会把你怎么样,安心休息就是了。」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谢谢……」庄维望着天花板,过了许久仍然听得见男人被失眠煎熬的细小声响。「曲同秋。」「嗯。」「你觉得我是个坏人吗?」「……」「可能我不是你想的那样。」「……」「那次你借我的dvd影碟里面,有一张是同性恋色情光盘。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把它借给我。」「……」「既然那次你不愿意,很抱歉侵犯了你。可能你也不是我想的那样。」男人没再有声音,似乎连呼吸也没有了,庄维在等待响应的寂静里终于渐渐睡了过去。不知为何醒来的时候,大概也只过了一个小时,依旧是夜半漆黑的时刻,庄维调转了一下视线,对面的大床显得空旷,上面只剩下微乱的被褥。「曲同秋,曲同秋?!」浴室、客厅、厨房里,都没有人,外套和鞋子也被穿走了,庄维骂了声「fuck」,套上衣服拿了伞就推门出去。到电梯门口的时候看见数字正显示到了一楼,庄维边骂边捶着墙上的向下键,而电梯照旧一如既往地迟缓运行。电梯上下二十几层的时间里那男人搞不好已经走远了,想到这个庄维就暴躁不堪。一到一楼大厅他就往外冲,却看见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个瘦削的黑影。庄维咬起了牙:「曲同秋!」男人脚踩在雨地里,人虽坐在屋檐下,半个身体也被打湿了,庄维见他这窝囊样子就一肚子火,骂道:「你发什么神经?跑到这里来淋雨?你以为你几岁了?多大的人了,还矫情!」男人被骂得发愣,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我睡不着……我想出来走走……」「大半夜的走什么?睡不着就吃片安眠药,这么晚还闹事,你是想吓谁啊?」庄维恼怒地扯了他一把,「还淋雨,你嫌你病得不够麻烦是不是?」「我……我这样好受点……」「淋雨好受个屁!你青春期?!还爱玩这个?」男人在他泄愤的拉扯里胃痛一般忍耐地弯下腰,揪着头发,低声说:「庄维……我难受。」「……」「我睡不着……我想出来走走……我没办法……我……」庄维看不见男人埋进膝盖间的脸,只能看见弯曲的脊背,和颤抖的瘦得青筋暴突的双手。「曲同秋……」话说了一半,庄维突然就闭上嘴。一瞬间里他猛地意识到,他以为他理解男人的痛苦,其实他没有。别人的痛苦只像个小水洼,他看见了,知道那是什么,但不知道那有多深。身在其中的人,所受的煎熬,他根本无法体会。旁观者眼里,什么样的事故都很轻淡,他即使在同情中,也是鄙夷男人的表现,觉得伤心过后就该康复,至今想不开实在是脆弱。只是被朋友性侵了,只是被朋友骗了,只是被戴了绿帽子,只是养了别人的女儿。只是,这些「只是」加起来,就是男人的整个世界。那人什么都没有了。庄维站了一会儿,在台阶上坐下来,在难耐的沉默里开口:「我陪你吧。」「……」「我带了伞,要去草地那里走走吗?」男人被摸着后脑勺,终于勉强抬起头来,因为眼里的泪水而不怎么敢去看庄维。「难受你就哭出来吧,没什么。」并不是掉了眼泪就是懦夫,是他忍下去的实在太多了。「会冷吗?」庄维把自己的外套也给了他,撑起伞。「你想找个人说点什么的话,我可以听你说。没事的。」男人在颤栗里被抓住手掌,却终究没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