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震动起来的嗡嗡声在车内隔出来的这一方静谧里也分外突兀,任宁远很快接起来,低声道:「喂?「我们还在路上,你再等等吧,」任宁远一手放在男人头发上,「你那里都准备好了吗?要有足够大的独立空间,和其它精神病人隔离开,不许有接触。没有我的准许,谁都不能探视。还有,别留下记录。「就算有人来问,也要说没有听说过这个人……是,没有曲同秋这个人。」掐断通话,放下手机的时候,任宁远低了头,正对上男人睁开的眼睛。男人的眼神还是混沌,因为血丝而显得分外茫然,神情却渐渐有了清醒的惊恐。不等任宁远说话,他已经在那限制着他行动的薄毯里挣扎起来,青虫一样可笑又可怜地往外做逃生的动作。任宁远一把要抓住他:「同秋。」绝望中男人爆发出来的力量很是惊人,任宁远勉强才能制得住他疯狂的抗拒,也有了些狼狈,只能用膝盖狠狠顶着他发抖的腿脚,将他压在身下:「你不要怕,我只是送你去看医生。」男人深陷下去的两颊都因为恐惧而发红,不要命地挣扎,喉咙里有了嘶哑的声音。任宁远压着他,让他几乎动弹不得:「你别怕,我会去看你。等你好了,就会接你出来。」男人在徒劳无功的挣扎里渐渐耗光了力气,呜咽着,第一次露出近似哀求的神色。他能被使用的部分都已经被挖光了,剩下来一个无价值的干瘪躯壳,就要被丢进疯人院里去。将来谁也找不到他,连痕迹都不会留下,就一声不响地从这世界上消失了。「别怕,没事,那里的医生会好好照顾你……」任宁远还在哄着他,坚定得很冷静。曲同秋颤栗着,濒死的老马一样,眼里都有了泪。他突然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将头直起来,往那人凑近的脖颈狠狠咬了下去。任宁远这次终于松开手,只一剎那,男人已经仓皇地扑向车门逃生。「任先生!」车门大开着,任宁远在被风夹进来的雨丝里有些失血的晕眩。「任先生,我马上送您去医院。」司机急忙过来帮他止血,关好车门。阻滞一时的交通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了,后面的车子不耐地按了喇叭,任宁远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男人终于已经离开封闭的空间,逃到外面去了。不用去看,他也知道车外的一切都已经被人看见了。任宁远依旧没什么表情,只在车子发动的轻微声响里闭上眼睛。要在整齐如方块的高楼大厦之间,和衣冠楚楚的体面人群里找到一个湿淋淋的犹如惊恐之鸟的男人,并不是难事,就算他缩得再小也一样。沾了水和泥的靴子慢慢近了,穿着黑色长外套的男人撑着伞,在那人藏身的阴暗角落边上蹲下:「曲同秋。」蜷成一团的男人牙齿还在不受克制地喀喀作响,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其它。「是我。」「……」「还认得我吗?我是庄维。」「……」庄维试探地把男人那紧揪着裤腿的冰凉手指掰开,湿漉漉地握在手心里,哄着似的:「要不要跟我走?」男人只用通红的眼睛迟钝地望着他,眼里除了血丝和一点眼泪,什么都没有。庄维和他对视了一会儿,脱下外套将男人包了起来,牵着他,低声说:「走吧。」庄维把他领回家,男人一路都木讷地温顺着,湿漉漉的样子很不好看,和所有下雨天捡回来的流浪猫狗一样,狼狈,骨瘦如柴,有些脏。庄维在浴室里脱了他的衣服,他也没反抗,只红着眼睛在浴缸里怕冷地缩着,懵懵懂懂的,但是很安静。水从莲蓬头里「嗤啦」一声喷涌出来的时候,他才为那突如其来的响动而受惊地颤抖了一下,而后调好了温度的热水便淋在他身上,头发被揉搓着,洗发水的清淡香气和泡泡一起膨胀开来,他就慢慢地放松了。「眼睛闭上。」男人在水顺着眼皮淌下的时候忙本能用力地闭紧眼睛,庄维一手堵着他耳朵,一手握着莲蓬头给他冲洗,而后拿毛巾擦干他的脸。「好了,可以睁开了。」男人战战兢兢睁开眼睛,看庄维的手混着沐浴露的泡泡在他身上游走,为那碰触而不适应地缩起肩膀。清洗的过程没有延续太久,庄维粗略帮他冲了个澡,洗干净了,便用大浴巾将他裹住,上下草草擦干,然后给他穿上睡袍,让他坐到椅子上,为他吹头发。男人在晃动的热风里一阵阵打喷嚏,发红的鼻尖一抽一抽的,庄维往他怀里塞了盒纸巾,让他抱着慢慢擤鼻涕,而后继续吹干那些湿软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