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萧元骑上马的那一刻,箫声却戛然而止。
松原上的夜色依旧浓郁,萧元抓着缰绳,另一只手将马鞭握得紧紧的,面容有些僵硬,她胸口发闷,随后沉下声对轻盈吩咐道:“立刻派兵,将松原猎场包围住,没有本宫的手谕,谁也不准出去。”
言罢,她一扬马鞭,向着箫声的方向,无边的黑夜奔出去。
建武三年,四月,松原山中风光正好,光武帝带着妻女,文武百官一起前来春狩。南国的狩猎分为四时,春秋二狩,夏时避暑,冬时避寒。
这是从先皇在位时就留下的习俗,除了朝中大事,不曾有过变更。
很多人都以为孟光长公主记不得当年的事情,其实不然,这个孩子早慧得可怕。许多人都忘记了建武三年发生的事情,唯独她,午夜梦回时,总是想起。
她似乎从出生之日起,就与表哥很是亲近,皇族里的姐妹,即便迁就她如李惠安这样的,也不如与表哥感情好。
可是这一次春狩,表哥在军中历练,泰安长公主又病了,惠安留下来侍疾,她整日看着大人们在马背上拉弓射箭,很是无趣。
两岁以前,她与父皇还是亲近至极的,素爱让光武帝抱着,一同用膳,一同午睡。
但是后来就不这样了,朝中的大臣上书越来越多,宫中的美人也就越来越多,无数的官员都劝谏,要求东宫之位不能长久空虚。
父皇身上的脂粉气也愈重,她偶然之间和表哥一起窥见父皇私下独自与美人们相见的样子,就再也亲近不起来。她实在不懂,为何人前严肃威严的父皇,在人后会是那副模样,荒诞放荡。
那一次窥探之后,她犯上了爱呕吐的毛病,表哥将病因据实告诉了萧皇后,也就是从那时起,帝后二人的间隙出现。母后因为她,责罚了那天的几名美人,因此让父皇不快。
今年来松原狩猎,本也是不想来的,母后说过,想带萧元去固原郡,去独落坞山上骑马。
可是,父皇没有同意,这一次,下面的官员们进献了许多的美人,其中有一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只是姓徐,一来就被封做了充华。
萧元对妃嫔的品阶不熟,但是却知道这是个不让她母后喜欢的女人,和后宫的美人们一样招人讨厌,可是,父皇喜欢。
因为父皇喜欢,所以直接导致了萧皇后踏上松原之后,便郁郁不乐。
“元儿可以用毒药,曲城的丹毒,我把它放进食物里,她就会死。”彼时的萧元,性子骄纵得可怕,带着小女孩子的别扭,抱着萧皇后的手腕,这样说的。
萧皇后拍了拍她的脑袋,尚未来得及说什么,刀剑声便起。
在四月十一的夜晚,一支所谓的叛军攻破行宫,分为两队人马,一波向着光武帝居住的正殿而去,而另一波却杀进萧皇后居住的小长庆宫。后来,萧元日渐长大,便明白了,那所谓的叛军一开始就是向着她们母女而来的。
人人都说,陛下与萧皇后鹣鲽情深,相濡以沫,扶持着从太子府到如今的重重宫阙,却无人猜测过,陛下与萧皇后曾有过如此激烈的争执。
这场争执,直接导致了他对曾经心爱的女子动了杀机,这样的杀机,萧元至今也不知从何而起。
可是叛军的刀剑砍向她的时候,母后哭了。
她从未见过母后哭,据说这个萧氏唯一的女儿,从不曾哭过,她抱着稚女,驾马奔出十里地,却被叛军追上团团围住。那些叛军,换了衣服,可是军神萧家的女儿怎么会认不出那是征天军团的将士。
她勒着缰绳,不曾望行宫的方向,扬着头,将身前的萧元放下,看着孤零零站在草地上的女儿,对叛军道:“元儿,放过我的元儿。”
也许那时的光武帝,是下定要她们母女性命的决心,叛军不曾有过犹豫,刀剑挥来的时候,萧皇后身体里的血液尽数冰冷。
都道虎毒不食子,可是曾经爱她的那个男人,居然会狠下心杀了自己的孩子。
叛军的剑要刺穿三岁女孩的胸口时,松原上若有若无的飘来一缕低沉的箫声,仿佛镇魂歌一般,似乎一切都停驻了。
萧元睁大了眼睛,循声望去,便是男子瘦削的修长身影,风帽下露出来的一角下巴,以及灰白的衣袍,好像一个幽魂一般。
然而,正是在这样一个人的箫声中,叛军尽数瘫软在地上,萧元怔怔的望着他,隔了许久,他没有离开,也没有走近。
“我叫萧元,你是谁?”
他的身影动了动,似乎几块的抬眼看了一眼萧元,然后又避开,这个动作好似艰难,他之后便收起了洞箫,摇了摇头,后退,然后消失在松原的密林中。
这是萧元第一次见他,也是仅有的一次。
她后来来过许多次松原,萧皇后去世之前,去世之后,她都不曾再见到他。只有一面,可是这个人却让萧元觉得无比的安心,比从小陪伴她的的表哥,比不断安抚她给予她越来越多权力地位的光武帝,比这世上行行色色的人都要好。
松原上的夜色夹杂着浓郁的雾气,此时萧元已经驾马来到了当年那个地方,姜永夜跟在她身后半个马头的距离,看了一会萧元的背影,道:“元儿,该回去了。”
此处是松原的深处,倒不是害怕此刻,而是猛兽出没,实际上更加不安全。
萧元朝当年他站的地方忘了一会儿,眼中有些失望,垂下眼,“好。”
她再次抬头的时候,幽深的阴暗密林入口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了一马一人。洁白的衣袍,俊秀得难言的容貌,温润如水的眸光牢牢地静静地看着萧元,仿似是在看着他的心头宝,他的此生挚爱,他的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