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赵祯面前,不等施礼,赵祯已道:“免礼吧。狄青,最近八大禁军新入班直的有多少人?”狄青心算下,回道:“应该有三十二人。”赵祯喃喃道:“差不多了。”他眼中闪过分古怪,像是期冀,又像是担忧。狄青心头微颤,问道:“什么差不多了?”赵祯道:“朕准备微服私访,因此需要你们跟随护驾。狄青,你当然会和我一起吧?”狄青有些吃惊道:“圣上万金之体,恐怕不易轻离吧?”赵祯笑容有些讥诮,“一切都有太后,我离开不离开,又有什么区别呢?狄青,你让他们都做好准备吧。”狄青头一次见赵祯如此决绝,知道自己无法阻挠,只好通知一帮人等。赵祯见狄青离去,在宫中徘徊良久,见阎文应还在一旁立着,皱眉道:“文应,朕想前往先帝陵寝,你可有什么主意?”阎文应苦着脸道:“狄青说话虽不中听,但方才说得没错。圣上万金之体,怎能轻易离开京城?臣只怕……太后不许。”赵祯怒道:“太后不许,太后不许!朕这么多年,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太后不许!你脑袋真的像狄青所言,被门板夹过吗?为何不为朕想个离宫之计?”阎文应脸色苍白,喏喏不能语。他跟随赵祯多年,第一次见赵祯如此愤怒。正在这时,有宫人匆忙赶到,“圣上,八王爷求见。”赵祯目光一闪,吸口气道:“有请。”八王爷进来的时候,仍是干干净净的,他这次穿着的是朝服。走路的时候,目不斜视,到了赵祯面前,本待跪倒施礼。他就算是赵祯的叔父,见到皇上也是要施礼的。赵祯一把扶住了八王爷,目光闪动道:“八皇叔不必多礼。你久在王府,今日进宫为了哪般?”八王爷轻声道:“臣听说太后病了,因此入宫来问候。正巧路过圣上的寝宫,想着很久没有叩见圣上,很是失礼,是以入内求见。”赵祯有些错愕,“母后病了?那怎么没有人告诉我呢?”扭头望向阎文应道:“你整日在做什么?”阎文应惶恐道:“臣也不知,不知道八王爷从哪里知道的?”八王爷轻声道:“是成国公今晨对我说的。”赵祯眼中怒火一闪而过,心道我这个亲儿子还不如个养子。原来当年真宗无子,就将赵允升养在东宫,想着万一无后的话,就立赵允升为太子。后来赵祯出生,又过了几年,赵允升才被请出东宫。可刘太后养了赵允升几年,对赵允升极为关爱,屡次提拔赵允升,反倒疏远了亲生儿子赵祯。赵祯每次念及此事,心中都是极为别扭。听说刘太后病了,赵祯终于露出关怀之意,叹口气道:“皇叔,朕和你一块去看望太后吧。”八王爷点头道:“那是最好。”二人前往长春宫,等到了宫前,赵祯突然问道:“皇叔,太后得了什么病呢?”八王爷道:“听成国公说,太后昨晚惊梦,清晨起来后就感觉不适。”赵祯又问,“太后做了什么梦呢?”八王爷沉默片刻才道:“臣不敢问。”他糊涂起来,比疯子还要疯,但这刻清醒了,简直小心的不能再小心。赵祯像是随意问了句,“成国公为何要找八王爷呢?”八王爷犹豫下,“他也是问候臣的病情。”赵祯“哦”了声,见大太监罗崇勋迎过来,吩咐道:“朕听闻太后有恙,带朕前去看望太后。”罗崇勋不敢怠慢,立即领着赵祯、八王爷入内。等到了太后的寝室,罗幔四垂,只见太后隐约躺在床榻上,成国公赵允升正在床榻前。赵允升见赵祯前来,慌忙前来施礼,赵祯也不理会,径直到了刘太后床前,跪地道:“祯儿听说母后有恙,前来问候。”扭头对罗崇勋喝道:“为何没有太医前来为太后诊病呢?”罗崇勋不待回答,刘太后已轻声道:“只是微有不适罢了,吾没有让太医来。祯儿,一些小事,本来不想扰动你,没想到你还是知道了。”赵祯急道:“母后有恙,怎么能说小事?”刘太后截断道:“昨晚我做了个梦……”赵祯诧异道:“不知道母后做了什么梦呢?”刘太后声音有些恍惚,“我梦见先帝了。他站在我的面前,只是看着我,他想说什么,但我听不见。他想说什么呢?”赵允升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太后多半是太想念先帝,这才有梦吧?”赵祯眼中有分古怪,突然道:“母后,孩儿其实这几天也做了一个古怪的梦……”刘太后颤声道:“你做了什么梦?”赵祯缓缓道:“孩儿梦见四野黑暗,突然有道光芒刺破云霄透过来,那光芒里,竟立着先帝。可那景象太过玄奥,孩儿被惊醒了,不知是何缘故。”刘太后沉寂许久,这才低声道:“没有别的了吗?”赵祯斜睨了八王爷一眼,轻声道:“孩儿只见到四周模糊的景象,不远处好像有座山……”“有座山?”罗幔后的刘太后霍然坐起,失声道:“是什么山?”她声音中,竟有分惊怖之意。赵祯忙道:“母后,你怎么了?”刘太后沉默良久才道:“没什么。祯儿,你说下去。”赵祯担忧道:“母后,孩儿不敢说了。你休息吧。”“我让你说,你就说!”刘太后声音中竟有分暴躁。众人皆惊。刘太后垂帘多年,威严自显,心事难以捉摸,但少有如此暴躁的时候。成国公眼中闪过分怪异,见赵祯望过来,垂下头来。赵祯吃惊道:“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山,只记得山好像都被烧焦了一样,寸草不生。那山上的石头,仿佛都被融化。是的,先帝望着孩儿,好像也要说些什么。可孩儿被惊醒了,竟听不到先帝的嘱托。”说完脸上满是懊丧。宫中沉寂下来,赵祯说得绘声绘色,本是暖暖的宫中,不知为何,竟有些鬼气森森。罗幔后,死一般的沉寂,呼吸可闻。刘太后的呼吸似乎变得粗重,赵允升、八王爷屏住了呼吸,都不敢多言。许久,刘太后这才低声道:“允升,你如何看待皇上的这个梦呢?”赵允升战战兢兢道:“臣不知晓。臣听说有个叫邵雍的隐士,对梦境解析很是玄妙。若有机会,臣当请他前来解梦。”他脸色如土,看来是发现太后的异样,不敢轻易发表见解。刘太后又问,“荣王,你又如何来看皇上的梦呢?”荣王就是八王爷,闻言道:“太后,臣只会做梦,不会解梦。”刘太后叹口气道:“祯儿,你对自己的梦境,有何想法?”赵祯神色终于恢复了冷静,皱眉道:“梦境不可全信,但总是有些征兆。孩儿和母后不约而同都梦到先帝,想先帝也是想念我们了。母后因梦染病,孩儿甚为忧心。孩儿想也该替母后前往先帝陵寝拜祭了,说不定先帝也会喜欢……”“你想去永定陵?”刘太后缓缓道。赵祯低声道:“孩儿也想拜祭先帝了。”说罢向赵允升望了一眼。赵允升脸色有些异样,犹豫片刻,说道:“皇上一片孝心,这主意听起来也是不错。难道说……真的是先帝有灵,这才托梦吗?”刘太后在幔帐后沉寂许久,叹口气道:“你愿意去,就去吧。我累了,你们都退下吧。”赵祯眼中闪过一丝喜意,和众人退下。刘太后静静地坐在床榻上,盏茶的功夫,有一人静悄悄地走进来,刘太后也不诧异,问道:“阎文应,你说圣上最近一直想出宫吗?”阎文应垂头道:“是呀,圣上最近心神不宁,总像做噩梦的样子。”“他为何这么想出宫?为何一定要去永定陵?”刘太后问道。阎文应半晌才道:“臣不知。圣上最近,并不是什么事都对臣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