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翻身压在陆新宜身上,黑暗的空间里两个人良久地对视,最后陆新宜在他嘴角亲了亲,说:“睡吧。”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陆新宜在沉睡中被一阵敲门声吵醒,周凭不在床上,他走出卧室,看到挎着冲锋枪的男人。
“妈的。”他们对着睡眼惺忪的陆新宜破口大骂,“你养的狗跑了!”
他们在不大的房子里到处搜查,可是能卖的东西都卖光了,连可供泄愤摔打的碗碟都没有,遑论一个身高一米九二的大活人。
过不久,小镇上慢慢有了新的流传的故事,故事的大意跟“农夫与蛇”一致,细节颇丰地讲述一个姑娘被负心汉骗光所有身家的经过。
故事里的“姑娘”有时会路过那间挂着“快乐卷饼屋”的店,九点钟的路灯下从来都没人赴约,到现在也没人在等了。
埃德做什么事都认真和耐心过任何人,包括骗他的这两年。
陆新宜想,背叛自己的人总得付出代价,也许埃德就是生活教会他这个道理的一课。
第十二章
普通人相信至少应该忠于自己,背叛是蠢货的行为。
“毫发无损从村庄脱离的人会泄露村庄的秘密”,村民则多年以来一直坚定不移地遵循着这个准则。
薇拉为伊万生下长女的那天,陆新宜才被村民从地窖里放出来。
伊万在地窖门口等他,跟守在边上的几个人一样,身上散发出几近恶臭的大麻味道。
“薇拉生了个女儿。”伊万说,“我打算让你做她的教父,你觉得怎么样?”
说着,他的眼眶呈现出一种俄罗斯的小伙子最为不齿的深红色,巨大的泪珠在上下眼皮间滑动,因为用力瞪大双眼才迟迟没有掉落下来。
陆新宜无法适应骤然脱离缺氧的地窖的环境,起先只失神地站在原地。有人推了他一把,身体向前趔趄,他半靠在伊万身侧,手抓着伊万的手腕,然后感受到伊万的眼泪砸到他手背上。
“我很好。”陆新宜缓慢地说,“只是太困了。”
他没挨打,但不知道多少天来,一直被强光持续二十四小时又二十四小时地照射着,不被允许一秒钟的休息。
他脸上是深刻的疲惫,世界上没人见过那样深刻的疲惫。
伊万紧紧捏住他肩膀,带他往外走:“我一定会杀了他。”
陆新宜没有说话。
只走了两步,伊万就把他抱起来,因为他完全无法支配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每个细胞都在无限趋于休克沉睡。
陆新宜感觉自己睡了很久,断断续续有醒的时候,坐在桌边吃饭的时候好像在睡觉,清扫门前积雪的时候像在睡觉,参加伊万女儿洗礼的时候像在睡觉,从杉树林的尽头走动寻找雨后笋尖的时候也像在睡觉。
等他终于从无尽的睡眠中真正醒来时,竟然春天已经来了。
边境上的春天是俄罗斯一年四季中最好的时候,往年他会从这时开始进山猎一些不需要费劲的小动物,换来的钱里只用一小部分就能买到大量的幼苗,在四月之前种下草莓和覆盆子,假如这几个月的雨水充足一些,他和杰伊的整个秋天就都会过得非常甜蜜。
草莓收获的季节,某天陆新宜从快乐卷饼屋门前经过。
“安德烈!”胖服务员冲出来叫住他,“安德烈,你还好吗?”
陆新宜有些惭愧地向后退了退,拉开彼此间的距离,才点头说:“我很好,你呢?”
胖服务员拿一种陆新宜看不懂的眼神看着他,像是快要哭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似乎身边的人都用这样的眼神看他,陆新宜有时感到不可抑制的烦躁,有时又感到不安。
胖服务员叫他等着,自己冲回餐馆又很快冲出来,把一些食物塞到陆新宜手里:“你很久没来了,这些卷饼拿回去,杰伊喜欢吃。还有你爱的凯撒沙拉。”
“谢谢。”陆新宜说,“不过最近杰伊吃的很少,恐怕大部分都会坏掉。”
“没关系。”胖服务员说,“没关系。”
“那我替他谢谢你。”陆新宜真诚地说。
沉默了一会儿,胖服务员突然紧紧抓住了他的手,丰满的下唇抽搐似的微微抖动,从深蓝的眼眸里透出毫无遮拦的怜悯来。“哦,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她痛苦地低声说。
陆新宜把手从她手里抽出来,礼貌地说了声:“再见,安娜。”
手里没什么钱,他在黑市和家里两点一线间忙忙碌碌,某天有卖鹿茸的人上前攀谈,在陆新宜防备的客套过后问他:“你没走?”
那是个不算高大然而非常结实的男人,可以经常在有日耳曼血统的人身上看到这种特征。他们大多体毛旺盛,眼神坚毅,就连概属人体最脆弱部位的脖颈处都肌肉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