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柱乖,咱不去,谁知道那谢家小子安的什么心?自个儿的亲弟弟,说送就送,到底看出来满崽没了娘,亲哥哥都狠心着呢。”二柱娘拉扯了一把二柱,往他怀里塞了把果子,叫他到一旁地头上歇着去。余下收麦子的时日,满崽和几个孩子日日都去麦田帮着松哥儿和林叔收麦子。但一直到收完麦子,二柱都没有露面。收完麦子,要紧的是脱粒,麦子怕水,六月又多雨,得赶紧忙活。家里院子没有空闲的地方,大家伙儿便将麦垛纷纷拉去打麦场。打麦场地上先泼一遍水,再用钉耙耙出一层松土,把碎石砂砾都捡走,将地面刮平了,铺上薄薄的一片往年收捆起来的麦秸,用碌碡来来回回滚过几遭,直至压得地面光滑才可,这样连枷打下来的麦子,清扫时才不会搀着其他东西。里长谢礼说过几日里有雨,大伙儿不敢懈怠,没日没夜地窝在打麦场给麦子脱粒,谢见君更是搬着铺盖,同福生几个年轻汉子,直接睡在了打麦场里。夜色融融,弯月如钩。谢见君手擎着连枷,高高扬起,噼噼啪啪地捶打着脚下的麦秆,饱满的麦仁脱去干松的外皮,散落在地上,他敲打一会儿,就拿钉耙翻一翻麦秆,如此反复,没多时就收了大半麻袋。夜风拂过,吹动麦秆沙沙作响,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手肘撑着连枷杆儿上,给自己扇了扇风。打麦场四周都是“吭哧吭哧”忙碌的声音,大家伙儿都在抢收,就怕麦子泡了雨,小半年的劳作扑了个空。“新筑场泥镜面平,家家打稻趁霜晴,笑歌声里轻雷动,一夜连枷响到明。”他脑袋霎时蹦出一首诗,当下便脱口而出。“见君,你这自个儿嘀咕什么呢,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离他最近的福生茫茫然地开口问道。谢见君抿嘴笑了笑,“只是突然想起先生曾经教过的一首诗,觉得眼下大伙儿忙碌的情形像极了诗中所描写的那般。”“写了啥?又是打稻,又是连枷的,难不成这写诗的人也是咱这样的庄稼户?”福生想复述谢见君念的诗,脑袋里过了一遍,只觉得饶舌得很。“这句诗的意思是,新搭好的打麦场,地面平坦如同光滑明亮的镜子,家家户户都趁着下霜后的晴天在打麦场收稻谷,农户们一面挥舞着连枷,一面欢声笑语,回荡在打麦场里的歌声似是轻雷鸣响,噼噼啪啪连枷捶打麦秆的声音伴着歌声响彻了一整夜,直到天明。”赶着喘口气歇息的功夫,谢见君细细地给福生讲解起诗中的内容。“倒真是这么回事儿!”福生捋了把并不存在的胡须,学着读书人的模样,故作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写这首诗的人肯定下地干过农活,不然他咋这么清楚咧。”“大抵是这样吧,唯有身处其境,方能体会其中滋味。”谢见君缓缓说道,从前上学时,他只当课本上的文章为考试要点,现下自己干起了农活,挥起了连枷,才晓得诗中涵义。“到底还是你们读书郎知道的东西多!”福生不由自主地赞叹道。话锋一转,他拍拍谢见君的肩膀,“不过,也就只有你还有闲情雅致在这背诗,我可是要累死了!”“我也不过是苦中作乐罢了,福生哥抬举了。”,谢见君苦笑一声,揉了揉酸疼的肩头。“啧啧,读那么多书有啥用?还不是一样得干活,又不顶饭饱。”一旁偷听他俩说话的汉子阴阳怪气地揶揄了一句。不等谢见君有反应,福生率先将连枷往地上一摔,活动了两下肩背,整个人好似一座大山似的挺阔起来,“读书有啥用?你说有啥用?人家见君能给里长写名册,你能行?人见君还能给大伙儿算数,你能行?我看你也就吃能行!”汉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晌午那会儿,里长谢礼给牵了线,帮着大伙儿把割下来的麦秆卖给了造纸坊,他家卖麦秆的钱,都还是谢见君帮忙给算的呢。自己逞一时嘴快,万一把人得罪了,下回不帮着他们家算银钱了咋办!一想到这,他脸色都变了,硬着头皮过来同谢见君道了声歉,还说之后若是再卖东西,还得麻烦他呢。谢见君倒也没生气,自从在许褚那儿读书开始,这样质疑的话,明里暗里地他听得多了,若是真要一个一个地计较起来,还不够累人的呢。再说了,他心里清楚,只有背上功名,才能彻底堵上这群人的嘴。如此这么算来,他身上的孝期拢共还余着一年多,这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足够能让他好好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