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把你那该死的舅舅扔进臭泥塘里去。”临别时四婶做了最后的战斗动员。
四婶的良苦用心得到了切实的回报,中午喝过酒的史晓明和晚上正在喝酒的舅舅结结实实打了一架,本来舅舅的女婿也在场,他想要帮岳丈的忙,无奈却被周序拦住了,三江的古天乐不仅人长得帅,身手也很了得,面对人高马大的庄稼汉丝毫不落下风,树立了强龙压住地头蛇的光辉典范。
如四婶所愿,史晓明真的把舅舅扔进了臭泥塘里,在众村民的哄笑喝采声中,舅舅全身挂着腥臭的黑泥站在齐腰深的水塘里嚎啕大哭。
舅妈报了警,派出所民警匆忙赶到现场,村主任和德高望众的老人都说是史晓明舅舅的不对,民警了解完情况后,瞪了舅舅一眼,说了声别再打了,便扬长而去。
余怒未消的史晓明把屋里的床上用品全部甩了出来,扔在雨后的泥泞中。
“滚,都给老子滚,这是史家的祖屋,容不得畜牲来撒野,明天再让老子见到你们,动得可就不是拳头而是刀子啦。”
迫于史晓明和村民的压力,三个小时后,舅舅、舅妈把能带走的物件全部装上了女婿的农用车里,在鄙夷的目光中狼狈逃离了鸠占鹊巢了六年的巢。
周序陪史晓明在别墅里住了一天,失去了主人的房子,重新获得了应有的宁静,史晓明站在窗前,久久望着眼前绿油油的菜地,什么表情也没有。
周序知道史晓明在想念什么,此时此刻,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生活得其实并没有那么惨烈,过去几年,他一直哀怨的认为自己是多么的不幸,但此时此刻,他开始质问自己,为啥要把悲惨的标准定得那么低呢,没错,命运之神确实无情剥夺了他一些美好的东西,但终归还是给他留下了足够多珍贵的东西啊,比如父母、比如汐汐、比如好同事,比如好朋友……
史晓明应聘峰盛公司的时候,面试官是吕凡,史晓明的履历写得很简单,说自己在三江建工干过几年,在深州三建干过几年,最后在雨音又做了几个月,文凭是大专,职位一直是施工员。吕凡问了史晓明一些问题,史晓明答得还不错,给吕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过了一天,他便拍板把史晓明招进了公司。
峰盛是乙级资质,规模也比较小,在建筑行业里并不招蜂引蝶,这是史晓明应聘这个公司的主要理由。
峰盛公司里做造价的人员分成了六个小组,每个小组人数在四人左右,史晓明是吕凡招进来的,自然就在吕凡这个组,吕凡是组长,组员包括史晓明共三人。
史晓明第一次外出“收方”,是跟随赵鑫去鹰嘴乡乡政府,政府大院里新建了个综合楼,需要做工程结算审核。
赵鑫比史晓明早来公司两年,年纪却小很多,看上去最多二十五、六岁,人很瘦,理着寸头,架着眼镜,长条脸上有许多痘痘,他不怎么爱说话,全身上下都写着我不高兴别烦我。
综合楼有两层,一层是食堂,二层是宿舍。赵鑫打了个电话,有个中年女同志接待了他们,估计是乡政府里的办事人员。
“你上次给的所差资料清单,我基本上找齐了,中标通知书、竣工报告、设计变更、工程签证单,都在资料袋里,你可别弄丢了。”中年女同志道。
“审核完以后,我们会交出一套完整的资料,也相当于帮你们完成了资料的整理收集工作。”史晓明惊讶的发现,赵鑫此时完全变了另外一个人,灿烂的笑容里带着些卑微的讨好。
“我又给施工方打了个电话,他们正在路上,监理可能来不了,怎么办?”
“没关系,有你们甲方在场也是可以的。”
“这样哈,我还有别的工作要忙,你呢,照实测量,最后把记录给我看一下吧。”
“好的,好的,您去忙您的。”
赵鑫点头哈腰的倒着退出了办公室,转过头却又立即恢复了严肃的模样,严肃得有点像是去慷慨就义。
“开始量吧,不等他了,量严一些。”赵鑫皱着眉头,把图纸摊开,从包里取出激光尺、卷尺、记录本。
“图纸上有啊,门窗、走道、操作间,做法和尺寸都有。”史晓明忍不住道。
“都按图纸算,要我们审计干什么!”
史晓明不敢多嘴,老老实实拿起尺子,赵鑫让他量哪里就量哪里,每扇窗户、每扇门、每间房的天花板、墙体、地坪都要量,甚至房里有多少个开关,有多少盏灯都数个清清楚楚。
“不好意思,从三江赶来,一路堵车,来晚了,来晚了。”施工方老板终于赶了过来。
“我们还不是三江城里过来的,起早点不就不堵了。”赵鑫不耐烦的道。
眼见没有其他人,那个老板掏出四包软中华,往史晓明口袋里塞了两包,往赵鑫口袋里塞了两包。
“快到中午了,我去镇上找个好酒馆安排点野味,等会再来接你们。”老板谦卑的笑着,就如刚才赵鑫对女干部那种谦卑的笑。
“我又不抽烟,这两包你拿着。”史晓明把烟给了赵鑫。
“你不抽,给家里人抽呗。”赵鑫冷冷的道。
“我家里也没个抽的。”
“不抽也好,我是总熬夜,就靠烟提神了。”赵鑫的脸色缓和了不少。
“还像刚才那样量?”史晓明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