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兵静悄悄围拢了来,屏息做好应对的准备。蒋梦萍心疼得一塌糊涂,犹未察觉,一手护着肚子,俯身将另一只手轻轻搭在他肩上,摸老虎一样:“细伢儿,起来吧,再哭真要哭坏了。”
商细蕊蛰伏半晌,忽然站起来,蒋梦萍没防备,吓得往后一仰,还好有二奶奶搀住她了。商细蕊几步冲到棺材边上,看到里面空空如也,可是他并不像松了一口气,或者要大闹的样子,他的眼神迷乱不定,喉咙里喘着低沉的气息,喃喃说:“二爷呢?程凤台呢?”
他瞧也不瞧周围的人,目光四下找寻:“你们把他藏哪儿了?”
兜兜找过一圈,人们都退后开来避着他,他在屋里找不到程凤台的人,转身就奔出去了!
这里别人可能不知道商细蕊的病根,蒋梦萍是知道的啊!她忘记自己身怀六甲,跟在后面举步维艰地追,嚷嚷道:“拦着他!别让他出门!”
那些护院卫兵刚挨过商细蕊的打,现在见他一颗炮弹似的往前冲,谁敢去挡!着急忙慌要关门,关门也来不及了,蒋梦萍眼巴巴望着商细蕊跑出街外,撵也撵不上,喊也喊不住,自己累得一头汗,对门房说:“快!你快去……”她咽了咽吐沫,撑着腰喘匀了气:“去水云楼!告诉他们,他们班主心里犯糊涂了,去他常去的地方截住他!快去!”
门房得了令,抹头跑了。
程美心后怕地对二奶奶说:“怎么样,我说这人是个神经病,脑子不正常!吓人哇?”
二奶奶眼看商细蕊跑没了影,心有余悸,庆幸他没有伤人:“他这是……疯了?”
程美心一手拉着忧心忡忡的蒋梦萍,一手推二奶奶的背,把她俩往屋里带:“谁知道呢?反正从来也没清醒过。”
轻描淡写的口吻,引来两双忧愁的眼,大概还是商细蕊方才哭得打动人心的缘故,程美心明显感到她们的担忧与责怪,不满道:“我也没说什么呀!开个玩笑,一拆就拆穿了,他自己带着陈年的病根子,碰碰就发疯!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谁吃的准他!”
她脸上还是不以为然,只有痛快。
水云楼得到商细蕊疯走的消息,聚集人手满北平城的找,找来找去,连妓馆都探遍了,一无所获。商细蕊是无亲无故的人,唯一一个哥哥行踪飘忽,就是有人要为他出头寻仇,也没有名义。小来第一个坐不住,哭着去拍程家的门,要程家给个交代。外间虽谣言她是商细蕊的侍妾,然而一个像样的名分也没有,终究是个丫头,程家完全没有理睬她。水云楼转而请来范涟说话,范涟还没张嘴,先挨姐姐一顿痛骂,骂他家里姐夫重伤成这样,他不急,反倒去急一个唱戏的,不知轻重。唱戏的跑去哪里撒疯,她们怎么会知道?
但是商细蕊毕竟是闻名天下的商老板,失踪超过二十四小时,自有社会上的名流准备替水云楼与程家说话。名流还未来得及出面欺负程家妇孺,商细蕊下午就找到了,不是特意找的,有戏迷到香山看红叶,半山腰上遇见的。此时距离商细蕊失踪两天一夜,商细蕊身上带着伤,带着血,衣裳滚脏的,见了人也不说话,神色大有不对。杜七亲自上山把他接回来,找医生给他治,衣裳一脱,杜七气得痛骂:“程家的娘们儿太狠了吧!程凤台要死也不是你整死的,拿你出气?”
商细蕊垂着头,给他吃他就吃,给他喝他就喝,吃饱喝足又要出门。杜七与小来拦着他:“上哪儿去?”
“去香山。”
商细蕊眼睛眺望远处:“找二爷去!”
杜七说:“你二爷在家养伤呢!”
商细蕊执拗说:“二爷在香山等我。”
杜七说:“他床都下不来!在香山等你?”
商细蕊声音发抖:“他就是在香山!”
杜七指着商细蕊问小来:“癔症了?癔症了这不是!”
小来道:“七少爷看着点他,千万别让他再出门!我去找沅兰!她兴许有主意!”
沅兰赶到的时候,商细蕊已经急眼了,与杜七纠缠在地上。毕竟两天没有吃东西,食刚下肚,来不及化为气力,两天没睡,人也很累,杜七竟和他打了个不相上下,见到沅兰小来,一叠声嚷嚷拿绳子来捆他。小来哪舍得捆着商细蕊,急得直摇沅兰胳膊,沅兰被她晃出脑浆子也没辙,所谓的好主意,无非是按照过去的经验,抡足了啪啪给商细蕊俩大嘴巴。
这从来都是沅兰的活儿,沅兰当仁不让,撸起玉手镯,摘了金戒指,说:“七少爷捉牢他别动!”
杜七怕被误伤,一动不敢动。沅兰打过商细蕊两个耳光,小来那边绞来一条冷毛巾,沅兰接过来给他擦脸:“蕊哥儿,你醒醒吧,可不能吓唬我们!走了蒋梦萍,来个程凤台!你上辈子欠了他们什么!为了别人的老婆,别人的丈夫,咱们不值当受罪的!”
说着眼眶也有点红,恨恨的,是恨商细蕊的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