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如临大敌
当管理员把我们领到附近那位干部家中时,他夫妇俩正要出门上班去。看到我们去了,便把我们让进他们的一间不太大的客房,一部英国胜家公司的老缝纫机已拆开,零件也用报纸包好了。我连忙问:缺不缺少零件?当听到回答一颗螺丝钉都不缺,只是安装不上去时,我便答应尽量修好。他夫妇俩去上班,管理员也只叮嘱一句:&ldo;不要急,慢慢修,等会儿我再来接你们。&rdo;说完他也走了。这时,这个家中只留下一个20来岁的小姑娘站在门口,她看了一下,马上急急忙忙跑进厨房,我还以为她是去给我们弄什么吃的东西,没想到她进去后又急匆匆跑出来,只见她手中拿了一根三尺来长用来擀面条的擀面杖。我总是爱从好的方面看问题,又以为她也准备到客房来边看我们修机器边擀面条给我们吃。等我和王泽浚把机器从墙角抬到房中,回头一看,那个小姑娘不但没有进来而是两手紧紧地握着擀面杖像打棒球的守门员一样,站在门外。我忍不住扑哧一笑,她更惊慌,几乎弄得手足无措。不知是什么灵感启发她,还是把我们锁在房内安全些,只见她一个箭步,&ldo;嘭&rdo;!的一声把门关上,朝外似乎有门扣,也很快听到扣上了。估计她认为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我和王泽浚相对一笑,也不再作声便动手修机器。今天应当说老实话了,本来只需要半小时就可以干完的活,我们却慢慢腾腾地在磨洋工。我刚把机头装上,准备加点油就可以试车,王泽浚把手在我肩上一拍,我抬头一看,他一语不发,只用嘴向旁边的沙发呶一下,不用问,这是叫我坐上去休息。好久不坐沙发,坐上去之后虽然比我过去家里使用的外国进口货差得太多,但比我们天天坐的小马扎和硬板凳却舒适多了。我坐下之后便闭目养神,也就是在回味过去坐在自己家里沙发上的一些往事,儿女绕膝承欢,妻子的笑窝红透……正当我在进入沉思的时候,突然感到伸得很远的脚尖被踢了一下。我忙睁眼一看,原来是王泽浚手中端了两杯热气腾腾的茶站在我面前,我赶忙站起来把茶接过去,小声问他:&ldo;怎么有茶?&rdo;他又把嘴向旁边小桌子一呶,我一看上面不但摆有热水瓶,还有茶杯和茶叶罐。我真佩服他比我机灵,他一进来就发现这些东西了。
他把茶杯一放,又满口四川话:&ldo;格老子,急他于啥子,老于们也来安逸安逸嘛。&rdo;说完向沙发上靠,像是一个战场上的胜利者样,满面春风,把左腿向右腿上一撂,这可能是战犯们的最高级的享受了。
茶喝了两杯后,我们又继续工作。正当准备用放在衣车旁的破布条试验一下时,门突然打开,那个小姑娘很迅速地把两大碗上面堆了些肉片、青菜的饭向门口地板上一放,小声小气的说了一声:&ldo;吃饭!&rdo;我和王泽浚一看便很生气,理也不理。小姑娘可能是站在外面窗缝里偷看过,她以为没有给我们拿筷子所以没有吃,她哪会知道我们认为这是对我们侮辱了。所以她第二次又把门打开,又是那么迅速地把筷子插在饭碗上,说也不说又把门反锁上了。
经过我们试车的结果,连我都感到满意,修理得非常好,不但不断线而且针距很均匀。我正高高兴兴地把几条破布都试过后,门突然又开了,这回是这一对干部一同下班回来了,我才发觉我们整整在这里磨了半天了。我正感到有点难为情时,他们一看到地上摆着两碗饭一动未动,便在责备那个小姑娘。女的马上进来告诉我们,他们走时关照那个小姑娘多做点饭菜等我们回来一道吃,没有想到这个乡下刚来的人不懂事,所以先把饭端来放在地上。虽然当干部的不可能对犯人明确讲对不起而有失身份的话,但话里却已表达了一些歉意,我们也很满足了。当她一看我在布条上缝的线条那么笔直,针距很适合一般缝农服时用的,便连连称赞,不但把机器调理好,还说我能缝得这么直,真有一套。我有点受宠若惊,也只好敷衍谦虚几句,男的便邀我们去客房后边间小饭厅吃饭。
按照女主人说的,他们关照那个小姑娘多做的饭菜,我们一看,原来只是一小碗素菜炒肉片和一小碗炒鸡蛋,外加一大碗萝卜白菜混合炒的素菜,不过这在当时一切都定量配给时,能这样慷慨招待我们就很不错了。按我和王的饭量,这点东西只够我们中一个人吃,但我们虽然成了犯人还是爱面子怕失身份,都十分克制不敢多吃,主人再殷勤,我们还是很客气。
我从这个家庭的住房、布置等方面估计,男主人可能是一位处长或副处长一级的干部。在边吃边谈中,我便问起杜聿明、宋希濂等在北京红星公社劳动的情况,因为我们只知道他们已去红星劳动,具体情况不太清楚。他便简单地告诉我们,这些人现在是在劳动锻炼,表现得很好,社员也很欢迎他们。我当时才40多岁,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认为只要能自由自在地去劳动便心满意足了。当时可能连那位干部也没有估计到,在京特赦人员劳动锻炼一年之后,周恩来总理会亲自安排这些人到全国政协文史委员会担任文史专员,让这些过去拿惯枪杆子的手去拿笔杆子,而不是&ldo;面朝黄土背朝天&rdo;,拿锄头与泥巴打交道呢。
群众并不理解
我和王泽浚两人都只吃一个半饱便把碗放下了,当然他们也早已吃完。男主人便告诉我们,可以自己回去,不用等人来接,以免耽误我们睡午觉。我们便告辞从原路返回监狱去,路上我看到两个不满十岁的小孩在路边玩,我一下又想到自己的孩子离开我的时候都是这么大,便走过去想摸摸他们的头,当我的手刚伸出去离那个男孩还有半尺时,从附近地里突然传米一声很粗暴的女人吼声:&ldo;你干什么?&rdo;我连忙把手缩回,王泽浚马上把我一拉,两人赶快朝前走,那两个孩子却把小手向我们招着,正在地里劳动的那位中年农妇跑到马路上一手搂住一个孩子,好像怕我们抢走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