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黄人之血》黄震遐作的鼓吹反共卖国的诗剧,发表于《前锋月刊》第一卷第七期(一九三一年四月)。鲁迅在《二心集·“民族主义文学”的任务和运命》一文中,曾给予揭露和批判。〔3〕成吉思皇帝(1162—1227)名铁木真,古代蒙古族的领袖。十三世纪初统一了蒙古族各部落,建立蒙古汗国,被拥戴为王,称成吉思汗;一二七九年忽必烈灭南宋建立元朝后,被追尊为元太祖。他的孙子拔都(1209—1256),于一二年至一二四四年先后率军西征,侵入俄罗斯和欧洲一些国家。
〔4〕爆击日语:轰炸的意思。
〔5〕这是一九三三年三月十二日《大晚报·辣椒与橄榄》上编者的话,题为《我们的格言》。
〔6〕“道路以目”语见《国语·周语》:周厉王暴虐无道,“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据三国时吴国韦昭注,即“不敢发言,以目相眄而已”。
〔7〕斯德丁(stett)欧洲中部奥德河口的城市,古属波兰,曾为普鲁士占有,一九三三年时属德国,一九四五年归还波兰人民共和国,今名什切青(szczec)。
〔8〕格里莱阿(g.,galileo,1564—1642)通译伽俐略,意大利物理学家、天文学家。一六三二年他发表《关于两种世界体系对话》,反对教会信奉的托勒密地球中心说,证实和发展了哥白尼的地球围绕太阳旋转的“日心说”,因此于一六三三年被罗马教廷宗教裁判所判罪,软禁终身。几年前,胡适博士曾经玩过一套“五鬼闹中华”〔2〕的把戏,那是说:这世界上并无所谓帝国主义之类在侵略中国,倒是中国自己该着“贫穷”,“愚昧”……等五个鬼,闹得大家不安宁。现在,胡适博士又发见了第六个鬼,叫做仇恨。这个鬼不但闹中华,而且祸延友邦,闹到东京去了。因此,胡适博士对症发药,预备向“日本朋友”上条陈。
据博士说:“日本军阀在中国暴行所造成之仇恨,到今日已颇难消除”,“而日本决不能用暴力征服中国”(见报载胡适之的最近谈话,下同)。这是值得忧虑的:难道真的没有方法征服中国么?不,法子是有的。“九世之仇,百年之友,均在觉悟不觉悟之关系头上,”——“日本只有一个方法可以征服中国,即悬崖勒马,彻底停止侵略中国,反过来征服中国民族的心。”
这据说是“征服中国的唯一方法”。不错,古代的儒教军师,总说“以德服人者王,其心诚服也”〔3〕。胡适博士不愧为日本帝国主义的军师。但是,从中国小百姓方面说来,这却是出卖灵魂的唯一秘诀。中国小百姓实在“愚昧”,原不懂得自己的“民族性”,所以他们一向会仇恨,如果日本陛下大发慈悲,居然采用胡博士的条陈,那么,所谓“忠孝仁爱信义和平”的中国固有文化,就可以恢复:——因为日本不用暴力而用软功的王道,中国民族就不至于再生仇恨,因为没有仇恨,自然更不抵抗,因为更不抵抗,自然就更和平,更忠孝……中国的肉体固然买到了,中国的灵魂也被征服了。
可惜的是这“唯一方法”的实行,完全要靠日本陛下的觉悟。如果不觉悟,那又怎么办?胡博士回答道:“到无可奈何之时,真的接受一种耻辱的城下之盟”好了。那真是无可奈何的呵——因为那时候“仇恨鬼”是不肯走的,这始终是中国民族性的污点,即为日本计,也非万全之道。因此,胡博士准备出席太平洋会议〔4〕,再去“忠告”一次他的日本朋友:征服中国并不是没有法子的,请接受我们出卖的灵魂罢,何况这并不难,所谓“彻底停止侵略”,原只要执行“公平的”李顿报告——仇恨自然就消除了!三月二十二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三月二十六日《申报·自由谈》,署名何家干。
〔2〕“五鬼闹中华”胡适在《新月》月刊第二卷第十期(一九三○年四月)发表《我们走那条路》一文,为帝国主义侵略中国和国民党反动统治作辩护,认为危害中国的是“五个大仇敌:第一大敌是贫穷。第二大敌是疾病。第三大敌是愚昧。第四大敌是贪污。第五大敌是扰乱。这五大仇敌之中,资本主义不在内,……封建势力也不在内,因为封建制度早已在二千年前崩坏了。帝国主义也不在内,因为帝国主义不能侵害那五鬼不入之国”。
〔3〕“以德服人者王,其心诚服也”语出《孟子·公孙丑》:“以德行仁者王。……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
〔4〕太平洋会议指太平洋学术会议,又称泛太平洋学术会议,自一九二○年在美国檀香山首次召开后,每隔数年举行一次。这里所指胡适准备出席的是一九三三年八月在加拿大温哥华举行的第五次会议。上面文中所引胡适关于“日本决不能用暴力征服中国”等语,都是他就这次会议的任务等问题,于三月十八日在北平对新闻记者发表谈话时所说,见一九三三年三月二十二日《申报》。日本幕府时代,曾大杀基督教徒,刑罚很凶,但不准发表,世无知者。到近几年,乃出版当时的文献不少。曾见《切利支丹殉教记》〔2〕,其中记有拷问教徒的情形,或牵到温泉旁边,用热汤浇身;或周围生火,慢慢的烤炙,这本是“火刑”,但主管者却将火移远,改死刑为虐杀了。
中国还有更残酷的。唐人说部中曾有记载,一县官拷问犯人,四周用火遥焙,口渴,就给他喝酱醋,〔3〕这是比日本更进一步的办法。现在官厅拷问嫌疑犯,有用辣椒煎汁灌入鼻孔去的,似乎就是唐朝遗下的方法,或则是古今英雄,所见略同。曾见一个囚在反省院里的青年的信,说先前身受此刑,苦痛不堪,辣汁流入肺脏及心,已成不治之症,即释放亦不免于死云云。此人是陆军学生,不明内脏构造,其实倒挂灌鼻,可以由气管流入肺中,引起致死之病,却不能进入心中;大约当时因在苦楚中,知觉瞀乱,遂疑为已到心脏了。
但现在之所谓文明人所造的刑具,残酷又超出于此种方法万万。上海有电刑,一上,即遍身痛楚欲裂,遂昏去,少顷又醒,则又受刑。闻曾有连受七八次者,即幸而免死,亦从此牙齿皆摇动,神经亦变钝,不能复原。前年纪念爱迪生〔4〕,许多人赞颂电报电话之有利于人,却没有想到同是一电,而有人得到这样的大害,福人用电气疗病,美容,而被压迫者却以此受苦,丧命也。
外国用火药制造子弹御敌,中国却用它做爆竹敬神;外国用罗盘针航海,中国却用它看风水;外国用鸦片医病,中国却拿来当饭吃。同是一种东西,而中外用法之不同有如此,盖不但电气而已。
一月三十一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二月十六日《申报·自由谈》,署名何家干。
〔2〕《切利支丹殉教记》原名《切支丹e殉教者》,日本松剖底鳎痪哦出版。一九二五年修订再版时改名为《切支丹殉教记》。书中记述十六世纪以来天主教在日本的流传,以及日本江户幕府时代封建统治阶级对天主教徒的残酷迫害和屠杀的情况。“切支丹”(也称“切利支丹”),是基督教(及基督教徒)的日本译名。〔3〕《太平广记》卷二六八引《神异经》佚文中有类似记载:唐代武则天时酷吏来俊臣逼供,“每鞫囚,无轻重,先以醋灌鼻,禁地牢中,以火围绕。”
〔4〕爱迪生(t.a.edin,1847—1931)美国发明家。精研电学,有很多发明创制,如电灯、电报、电话、电影机、留声机等。
一九三一年十月十八日逝世后,世界各地曾悼念他。讽刺家,是危险的。
假使他所讽刺的是不识字者,被杀戮者,被囚禁者,被压迫者罢,那很好,正可给读他文章的所谓有教育的智识者嘻嘻一笑,更觉得自己的勇敢和高明。然而现今的讽刺家之所以为讽刺家,却正在讽刺这一流所谓有教育的智识者社会。
因为所讽刺的是这一流社会,其中的各分子便各各觉得好像刺着了自己,就一个个的暗暗的迎出来,又用了他们的讽刺,想来刺死这讽刺者。
最先是说他冷嘲,渐渐的又七嘴八舌的说他谩骂,俏皮话,刻毒,可恶,学匪,绍兴师爷,等等,等等。然而讽刺社会的讽刺,却往往仍然会“悠久得惊人”的,即使捧出了做过和尚的洋人〔2〕或专办了小报来打击,也还是没有效,这怎不气死人也么哥〔3〕呢!
枢纽是在这里:他所讽刺的是社会,社会不变,这讽刺就跟着存在,而你所刺的是他个人,他的讽刺倘存在,你的讽刺就落空了。
所以,要打倒这样的可恶的讽刺家,只好来改变社会。
然而社会讽刺家究竟是危险的,尤其是在有些“文学家”明明暗暗的成了“王之爪牙”〔4〕的时代。人们谁高兴做“文字狱”中的主角呢,但倘不死绝,肚子里总还有半口闷气,要借着笑的幌子,哈哈的吐他出来。笑笑既不至于得罪别人,现在的法律上也尚无国民必须哭丧着脸的规定,并非“非法”,盖可断言的。
我想:这便是去年以来,文字上流行了“幽默”的原因,但其中单是“为笑笑而笑笑”的自然也不少。
然而这情形恐怕是过不长久的,“幽默”既非国产,中国人也不是长于“幽默”的人民,而现在又实在是难以幽默的时候。于是虽幽默也就免不了改变样子了,非倾于对社会的讽刺,即堕入传统的“说笑话”和“讨便宜”。
三月二日。
〔1〕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三年三月七日《申报·自由谈》,署名何家干。
〔2〕做过和尚的洋人可能指国际间谍特莱比歇·林肯(tlln,1879—1943),生于匈牙利的犹太人。他当时曾在上海活动,以和尚面目出现,法名照空。
〔3〕也么哥元曲中常用的衬词,无字义可解;也有写作也波哥、也末哥的。
〔4〕“王之爪牙”语出《诗经·小雅·祈父》:“予王之爪牙。”这里指反动派的帮凶。“天诛地灭,男盗女娼”——是中国人赌咒的经典,几乎像诗云子曰一样。现在的宣誓,“誓杀敌,誓死抵抗,誓……”似乎不用这种成语了。
但是,赌咒的实质还是一样,总之是信不得。他明知道天不见得来诛他,地也不见得来灭他,现在连人参都“科学化地”含起电气来了,〔2〕难道“天地”还不科学化么!至于男盗和女娼,那是非但无害,而且有益:男盗——可以多刮几层地皮,女娼——可以多弄几个“裙带官儿”〔3〕的位置。
我的老朋友说:你这个“盗”和“娼”的解释都不是古义。我回答说——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代!现在是盗也摩登,娼也摩登,所以赌咒也摩登,变成宣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