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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页(第1页)

战争是残酷的,不仅仅会通向荣耀。他的队伍沉默凄凉,为了确保撤退过程中的安全,苏瑾深和姬扬都被安排在后军,率领风虎铁骑防备可能来袭扰的牧民。北陆大君吕戈·纳戈尔轰加·帕苏尔已经警告他们,在战争中大量的蛮族家庭失去了父亲、兄弟或者孩子,这深重的血仇绝非一纸盟约能掩盖的,作为领袖的青阳部可以勒令自己的军队不为了寻仇而追击,却无法约束草原上的牧民小部落。白清羽的中军只剩下他自己,夜深时士兵们低唱着各自家乡的挽歌来祭奠死去的同伴,蛮族原野的寒冷侵入了白清羽的心,他终于病重倒下,无法乘马,高烧不退。御医诊断的结果是严重的水土不服导致的痢疾,继而引发身体“外焦内虚,阴寒难以怯退”,但是更大的可能是心病压倒了这个曾经纵横挥斥的皇帝。这位不文的皇帝在一个半月之后到达天拓海峡的北岸,他眺望大海回望北方,面对秋风萧瑟中枯黄的草原,仿佛遥望他梦想一生却未曾谋面的悖妄之都北都城,写了一首诗:“我今北望仓皇,二十年来战场;风萧萧兮诉别离,草漫漫兮魂飞扬。”北武之志白清羽的担心没有错,在他的军队缓缓回撤的同时,蛰伏了许久的宗祠党已经悄悄活跃起来。在帝都,世家大族之间的走动骤然变得频繁,那张看不见的权力之网再次悄悄撒开。这一次这张网需要网住一个他们曾屡次失手的猎物,也是一个危险之极的猎物——皇帝白清羽。不能再让皇帝为所欲为了,不能让他继续在虚无缥缈的梦想里浪费帝国的国力了,帝国必须立刻回到安平治世,回到仁帝白徵明为帝国规划的轨道上!此时全东陆的权势人物都在关心着皇帝的行程,皇帝将会在哪里登陆?皇帝何时返回天启?皇帝是否会遣散生还的十二万诸侯大军?皇帝如何向国人解释这次北征的战果?而平民们也在关心着皇帝的行程,他们不知自己出征的亲人是否还活着,他们迫切希望知道征人的消息,而庞大的阵亡名单还没有完全整理出来。第一批返回东陆的是运兵船,其中除了战利品,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人物——公山虚。皇帝已经倒下,而帝党中必须有人挺身而出,压住当下的局面,于是公山虚不得不再次走出幕后。他非常清醒地认识到如今他和皇帝的分工,皇帝缓缓勒兵后退,他则需要以最快的速度在东陆的权力场中分出敌我关系,明辨形势,为皇帝的返回拓开一片空间。他们的故国有可能已经成为群狼围伺的死地!在数十年政治生涯中,公山虚曾数次以个人才智力挽狂澜,单枪匹马地在宗祠党的政治领地上杀出了一条血路。他是一个权力的赌徒,笃信自己的赌运,这一次他依然把筹码押在了自己的个人能力上,可也就是这一次,他犯了一个足以让他追悔整个后半生的错误。他错估了自己的对手,他一直认为他要对付的是宗祠党临时拼凑起来的一支力量。他忘记了一个人——北武君白纯澹!白纯澹没有死,这个在帝党和宗祠党斗争中已经失败的白家长老按理说已经退出了政治舞台。青王白礼之在宛州暴卒之后,白纯澹上书“辞辕”,白清羽批复恩准,没有表露出任何挽留的意愿,于是白纯澹和继任者平静地交接了手中的权力,正式离开了皇室大臣集团。这件事充分地说明了皇帝的胜利和宗祠党的惨败。白清羽没有立刻放松对白纯澹的戒备,秘密派遣出去监视他起居的情报人员就不用说了,白清羽还在白纯澹辞职之后的一年内七次写信问候他的健康。这个昔日的政治对手如此关怀白纯澹的健康,白纯澹也并未从好的方面来理解,他这么理解白清羽的信,很直白——“你还没有死么?”白纯澹回信则有九封之多,除了感激皇帝对自己的关怀,就是诉说自己日渐沉重的病体。白纯澹所患的病在老人中非常常见,就是中风。白纯澹的次子白子恒根据白纯澹的口述写给皇帝的最后一封信里,白纯澹已经无法下床行走,甚至说话都吐字不清,半边身体接近瘫痪。白清羽和公山虚这些人领教过这位幕后黑手白纯澹老爷子的辣手,自然不肯轻易相信,于是白清羽四次派不同的御医至府邸为白纯澹诊治。御医们都给出了同样的结论,白纯澹的中风已经很严重,正在向着全身蔓延,就算他能够再撑一两年,也只是一个瘫在床上流着口水等死的木头人了,无药可以医治。确认了消息的白清羽和公山虚长舒了一口气,白清羽加赐了珍贵的药材、匾额、名家字画给这位老臣,嘱咐他安心养病。赐予药材容易理解,而匾额和名家字画却不知是不是准备在白纯澹彻底瘫痪后让他躺着观摩以保持一点点生活乐趣之用了。但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的是,白纯澹就真的没有死,而且他还奇迹般地康复了。一些野史中的记载非常传奇,说是根据白纯澹府上奴仆的回忆,大约在北离七年的严冬,白纯澹忽然高烧昏迷,一昼夜不醒,医生判断说因为冬季暖阁里烧了炉子,通风不良,加之白纯澹久未有活动,炽热干燥的空气侵蚀了他的身体。这种不流通的热空气被医生称为“热毒”,白纯澹的症状是“热毒入骨”,他的全身机能都在衰退,可是因为中的是热毒,补药却可能起反作用,医生束手无策,暗示白纯澹的家人可以开始准备后事了。白纯澹的夫人早亡,只剩下一群娇生惯养的子女,折腾着安排这位宗祠党领袖的葬礼。此时很多朝中要员都已经开始疏远这位宗祠党的前领袖了,白纯澹这一支的政治势力在急遽地衰退,这个曾经声威赫赫的大家族已经衰退得只剩一个富贵的空壳和一帮无用的子孙。白纯澹最痛爱的次子白子恒当时是帝都派驻楚卫国的大臣,紧急返家的时候,白纯澹只剩下残烛微火般的呼吸了。白子恒心中悲痛,而他的兄弟姐妹们只是呼天抢地地迎送宾客、购买棺木和商议着分割家产,就像是白纯澹已经死了,白子恒暴怒之下把兄弟姐妹们都赶出了房间,不让他们接近病危的父亲。而他自己持剑守护在父亲的身旁,悲伤也无奈地看着这个老人的生命渐渐流逝。深夜的时候,他困倦之极,扶剑小睡的时候听见父亲的声音,在焦躁地喊热。他惊醒,发觉父亲的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五指弯曲像是要抓什么东西的样子。他略略思索,很快明白了父亲要的是什么,那是一枚玉质的印绶,由仁帝白徵明赐给白纯澹,证明他受命大臣的身份。白纯澹很看重那枚玉印,想事情时便把玉印在掌中托着把玩,白子恒急忙取来玉印放在父亲掌中。昏迷的白纯澹猛地握紧了玉印,力量大得不可思议。白子恒吃惊之下去握父亲的手,才发现白纯澹的手如红炭般发烫,而玉印则透着凉意。白子恒想父亲所以想要抓紧那枚玉印是他身体里的热毒正在往外散发,身体里一定如火烤般难受,他试图抓住什么凉的东西来缓解。他已经顾不得父亲会不会死了,只想要减轻他的痛苦,于是从外面的雪地里取来新雪为父亲擦洗身体。整整一夜,白纯澹滚烫的身体融化了几大桶雪,那枚玉印原本的材质是天蓝冻石,却被热毒侵蚀而带有烟熏般的褐黄。不可思议的,白纯澹的体温回落到了正常人的水准,他的呼吸也渐渐恢复。次日早晨,白纯澹睁开了眼睛,他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泪流满面的白子恒。他的第一句话是:“我说话你还可以听清么?”白子恒回答说能。白纯澹说那么我依然如握十万雄兵,平静地闭上眼睛睡去。经过那一夜,他的中风症状消失了,仅仅是半身瘫痪。半个月后,他的身体恢复到了卧床之前的水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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