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八娘的话从来都是能抓住司马十七郎的心,他一如传统的中国人,封妻荫子是他的人生目标,子孙延绵不绝是他的最大梦想。听到夫人的话,他明白在实现梦想的路上,只有他的夫人是始终与他一路同行的,于是他决定下来了,“我明天主动要求去吴郡,皇上一定会同意的。夫人就准备陪我一起出门吧。”
还有一个难以启齿的原因促进司马十七郎决定带夫人出门,那就是平安悄悄告诉他十三郎这些日子时常往夫人身边凑,知道王府内无数肮脏事的司马十七郎特别警惕,马上想办法隔断了十三郎与自已院子里的任何联系,当然他不会让夫人知道,所以这时候带夫人出门也不错,还能避开一些事。
出了正月,卢八娘就与司马十七郎出了京城。这个时代出门是件辛苦的事,即使是钦差出行,沿途官府陪着十二分的小心照顾。
卢八娘并不是喜欢出游的人,虽然此时各处的风景极佳,但出门后的日常生活对于有洁癖的她是一种严峻的考验。几年前卢八娘从益州进京城时,一路上可是颇为难过的,她还犯过一次病。这次出于方便,她带了桃花和十几名健妇随身侍候,而把宁姑姑等人留在京城主持日常事务。
好在司马十七郎非常体贴,为了卢八娘他这次走的是水路,行程虽然慢了些,但比起骑马坐车却又好得多。
而且一路上,司马十七郎和卢八娘二人有无数因闲情而生出的逸志可以消磨这大好时光。下棋、猜谜、练字、读书,还有坐在船舷旁看着远山近水,听船头的渔夫唱情歌……这一切对于缱绻情深的少年夫妻,也算得上是迟到的蜜月旅行了。
到了吴郡码头,早有当地的县令来接,男人们骑马,卢八娘改乘马车,向县城中驶去。卢八娘坐在颠簸的马车里,终于觉出旅行的痛苦来。到了这个时代这么久,她是第一次坐马车。
这里的时尚是坐牛车,尤其是世家,差不多把坐牛车上升为一种风格和地位的象征,其实在卢八娘看来其实是另有原因。那就是崎岖不平的路况和没有橡胶车轮及相应的减震设备,马车坐着实在痛苦。卢八娘在益州时,也曾瞒着父母骑马出游,因为骑马也要比坐马车好得多。
县令特别给卢八娘准备了几辆牛车,因为他觉得出身世家的郡公夫人如果坐不上牛车一定异常不满。但再多的牛车他准备不出来,吴郡这两年一直战乱,牛的数量特别少,而此时正值春耕,实在抽不出足够的牛。
要知道英郡公这次到吴郡,不仅带着夫人,几十个仆役,上百的部曲,还带着上千口的北地迁过来的侨姓世家,坐满了十几艘船。
卢八娘见状并没有乘牛车,因为几辆牛车会严重拖慢队伍行进的速度,她听说,从下船的码头到吴郡还有上百里的路,要走上好几天。这位县令会把他们送到县城的边界,交给下一位县令,沿途还会经过三个小县城呢。
在船上时感觉还不明显,但改走陆路后,卢八娘深切体验出吴郡与京城的巨大差距了。在这个时代,吴郡的发展是严重落后于中原地带的,虽然本朝从北方迁到南方的一些侨姓陆续将一些先进的生产方式带到了这里,但要做的还有更多。要知道在一二百年前这里还仅相当于奴隶制社会呢。
不过卢八娘是做好了吃点苦的准备的,为了给自己建立一个长久的根据地,卢八娘肯定是要到各处考查一下的,这种事情,她宁愿亲历亲为。
晚上,大家在简陋的驿站住了下来。司马十七郎和卢八娘住在一间最宽大屋子里,这当然是这里最好的房间了,虽然也一样的简陋。除了他们夫妻,其它屋子都最少住了十几个人,因为驿站的屋子不够用,随行的部曲和仆役只得在外面搭了帐篷,帐篷不够的只有露宿。
但吴郡的气候比起京城还要温暖,二月的时候,温度已经很高了,即使露宿也不是不可接受的。卢八娘用这个借口来宽慰自己有些羞愧的心,因为她的洁癖,她带着数量众多的生活用品,占着大屋子,而却任由其他人住在外面。
“拿些钱帛给驿丞,让厨房给大家做点肉汤。”卢八娘吩咐,她用这个办法来减轻自己的负罪感,然后就心安理得地躺在柔软干净的被褥上由得桃花给自己捶背揉肩,她觉得一身的骨头都快被颠散了。
桃花刚揉了几下,就听到外面先是响起了杀猪声,然后欢声雷动,部曲们嚷着“郡公和夫人又给大家添菜了!”
桃花手并不停下,笑着说:“有了加了姜的肉汤,晚上就不会觉得冷了。”她不晓得卢八娘愧疚心理,反倒认为卢八娘大度善良,夫人本就应该住在华屋高厦,而部曲仆役们本就应该露宿,“我们跟着夫人,永远比旁人家的下人过得好,大家都说就是为夫人死也不会眨眼的。”
“能活着还是活着好。”卢八娘随口说,恰好这时洗澡水烧好送了过来,她赶紧泡进了浴桶,“一天下来,身上早就臭了!”
“夫人,你若是臭了,别人该怎么样呢!”桃花并不同意,“你中午休息时还用泡了薄荷叶的水擦洗了一次,我用剩下的水擦了擦,现在身上还有香味呢!”
好吧,卢八娘也得承认自己其实还算干净,“可还是出了不少的汗。你帮我把头发也洗一下吧。”
卢八娘洗了澡,又吃了自带的厨师为她专门做的饭菜,带上细纱的纬帽,与桃花和几个护卫出了驿站的门。很快,她就在小小的县城里走了一圈,小县里很萧条,县城的墙是用泥土夯筑的,并不甚高大。县衙是这里最好的建筑,其次是驿站,另外几处比较整齐的房舍应该是当地的富户了。商业非常不发达,只有两三家铺子卖些最必须的用品,还有几家手工作坊。
这个时代,一般的县城也就是这个样子的了。卢八娘对两天后就会到达的吴郡城也不报有太大的希望。结合一路上看到的情况,这块中国最肥沃的土地之一,现在因为人烟稀少,劳动力低和世家的严重盘剥而没有多少生机。
卢八娘心里叹了一口气,回了驿站,司马十七郎正好也结束了与县令的交谈回了驿站。他看看没有完全被自家带来的屏风挡住的一处发霉的土墙,扶着卢八娘坐在了床上,然后吩咐,“拿几匹锦帛来。”
卢八娘一直忍着不看那块霉斑,但实际上她却不受控制地看了很多次,觉得那块霉斑如鲠在喉般地难受。现在她又随着司马十七郎的目光看了过去,然后不自在地转过头来。
司马十七郎见锦帛送了过来,让人将屏风挪了过来,挡住卢八娘,叫了几个下人进来用锦帛将那块霉斑盖住。浪费一匹锦帛虽然可惜,但他知道,如果不这样做,卢八娘可能一个晚上睡不着觉。
卢八娘一方面为自己的怪癖自责,一方面又心情舒畅了。她知道在锦帛的遮挡下,霉斑依旧存在,但又不可避免地因此而放松了全身。
“夫人这次出门受苦了。”司马十七郎心痛地看着卢八娘,若不是为了子孙将来,夫人哪里会出京城到这个荒凉的地方来呢。
“还好了。”卢八娘笑着答道,她也确实比过去好了,对路上的很多状况虽然心中不快,但都能容忍。但她这种从来不抱怨一句的风度更让司马十七郎体谅她。然后她就问起了本地的一些风俗民情和政治经济情况,县令宴请司马十七郎,自然也会做些汇报。
情况不是太好,朝廷的苛捐杂税本来就多如牛毛,甚至一般的平民养一只鸡种一株果树都要交税,弄得百姓们的日子苦不堪言。可是比起世家的隐户们,他们又算是幸运了。世家的盘剥比起朝廷还要凶狠,更可怕的是这些收入与朝廷完全无关。
县令当然不可能对英郡公说这些,但司马十七郎不是第一次来吴郡,这些事倒也瞒不过他。他这一次做钦差到吴郡,身上就负担着改善这些问题的使命。
查出世家的隐户、隐田,用来安置侨姓世家,在削弱吴郡世家力量的同时,又要注意不能将他们逼入绝境,让他们起兵造反。
“益州那边也相差不多,世家也是一样的贪婪。”卢八娘在益州住了几年,对那边的情况非常熟悉,“虽然吴郡人口稠密程度逊于那边,但论两处的自然资源,吴郡土地肥沃要强于益州,我认为这里更有发展前途。”
“吴郡的官府对州郡约束力太差,这也是个难处。”司马十七郎补充说,他也在思考他封王之后是不是申请这里做为他的封地呢。藩王封地情况可以说是天差地别,若是父亲封给心爱的儿子,会选全国最好的地方,但不受喜欢的宗室则可能是最荒凉的地方,他不无担心地说:“谁知道皇祖父会把我会封到哪里呢?”
“我们先有个目标,然后再努力争取。”
“不管到哪里,我都会好好建好自己的封地,为子孙做长久计。”司马十七郎感慨地说道。不用说,他这个不事稼穑的皇孙都看出来了,本朝对百姓过度地索取就有如杀鸡娶卵般地急功近利。
司马十七郎能够理解百姓的苦楚,他倒底与那些养尊处优的皇子皇孙和士族郎君不同,毕竟他曾在齐王府最底层混过,也接触了社会各层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