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是照顾,莫如说是给顾津南找麻烦。顾津南作为一个安静的美少年,很快成为雁园家长口中的别人家孩子,大姐头孟西荞发现只要拿顾津南作保,爷爷奶奶对她的管教便不那么严格。孟西荞就这样带着顾津南厮混到了三年级。顾津南话不多,大多数时候只是沉默地跟在西荞他们后面,像一个旁观者,但背锅时从来没逃过,以致西荞觉得他是一个十分讲义气的人。西荞至今仍能回想起顾津南搬来那天的味道,顾家院子里的黑土潮乎乎的,雨后泥土的味道近乎霉味,连带着空气都有些滞重。顾家搬来不久便和邻里熟悉起来,大人们在楼下吃饭,顾津南却一身黑色,带着葬礼袖章,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纹丝不动一整天,那样子简直吓坏了西荞。那天西荞忽然对食物兴趣寥寥,在顾津南卧室外的小客厅陪他待了一整天。前奏在酒柜里拿上两瓶酒,临出门前折身回来,再出去时身上多披了一件朦朦的粉色薄外套。顾家的院子门没锁,只虚掩着,似乎知道有人会来。西荞一只手一瓶酒,用膝盖一顶,身子闪进去。虽然许久没人住,但顾津南定时会叫人过来打扫,除了地上几片绿色叶子,这院子十分整洁,只是没有人常住的痕迹。穿过院子进去,玄关的门大敞着,乍看像暗暗一个方形大洞。餐桌旁顾津南无精打采地坐着,手扣在桌面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听到动静,向她望了一望。西荞心中一跳,将两瓶酒放在桌上,自顾自拉开凳子坐下来。他二人一个坐一个起,顾津南回来时,手上多了两个杯子。水一样的月光越过窗棂爬进屋内,和灯光混在一起,照着默不作声的两人。西荞和顾津南隔着一个椅子的距离,无声和他碰杯,眼帘一掀,几度把他的落拓坐着的影子曲线来回描。两瓶酒见底,顾津南也没动过嘴。西荞眼瞧着他,手里旋着酒杯,脸颊飞上一点红,她酒量差,对度数低的也上头。她盯视了顾津南一会儿,不说话。他斜瞟一眼说:“是不是等我谢你呢?”西荞喉咙让酒气熏着,觉得一阵烦渴,转过脸去喝水,由鼻腔里哼了一声。顾津南嘴角向上一吊,“我奶奶认识你?”西荞说:“喂,好歹我也陪你拜了这许多回。”顾津南面上带点逗趣的意味,“她托梦说她只认孙媳。”由着台里最近的闲言碎语,西荞以为他另有所指,不免仔细咂摸他这话,难道是想通过她追人?这么大的事,她可有一笔竹杠好敲,神思转换间,径直在那想琢磨要什么回报。顾津南见她又露出莫名其妙的神色,往她面前一凑,“西荞,我和你说个事儿……”话被手机铃声截住,屏幕上闪着徐淮之的名字。他忽然不悦,胸口被堵住似的,抬手就要摁掉,西荞条件反射性一挡,“你干嘛!”顾津南眉毛一抬,“怎么,你还要继续和他相?你对才俊的门槛是不是低了点?”今晚看孟西荞回来那么早,他就知道那姓徐的没戏了。西荞当着他面摁下接听,听筒举近耳边时顾津南也凑过来,鼻息扑在她侧脸,她不自觉握紧手机。“西荞,睡了吗?”徐淮之的声音温柔得过了头,丝毫不像被拒绝的反应,她不想继续掰扯,怕他误会,碍着她爸的生意,又一下想不出怎么直言拒绝。上下唇碰了碰没说话,眼珠一转却对上顾津南的目光。手心忽然空了,手机跑到顾津南手里。那支吾尴尬的神色,他倒是一看就了然。“西荞喝了点,已经休息了,徐总有什么话需要我帮忙传达吗?”西荞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顾津南敷衍两句后就挂了。“你爸眼光是真不行。”西荞说:“哪样的算行?”这话倒给顾津南问住了,他临了也没多说一个字。西荞醉意上来,扑在他肩头,“我觉得你眼光也不怎么行。”说时,就一只手指顶着空酒杯推到他面前,使唤他再倒一点。顾津南举了酒瓶向里一倒,直到一滴酒也不朝下滴出来,把那酒杯推回去,漫不经心说:“我什么眼光你怎么知道?”西荞一口喝干了,而且还向四下照一照杯,“我们台里都知道。”“你们台?”顾津南眼珠转动上下看她,顶着一派震惊说:“你知道?”西荞头尽往桌上点,信誓旦旦地说:“我知道。”“什么时候?你一直知道?”一直?西荞说:“你认识她也没多久啊……”顾津南眉头皱起来,“孟西荞,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你和你们台里人到底知道什么了?”西荞微微一笑,一个字不曾出口已经手臂横伏趴在桌上,头晕沉沉的。顾津南眼珠透过很深的睫毛向她直望,淡黄色的灯光下,西荞的小尖脸上泛出一层浅浅的红晕,红晕里略略现出两个酒窝。他就着那点光,无声地望了好一会儿,看出她确实比学生时代黑了一点。西荞横伏着不舒服,动了两下,身子向外滑就要栽下去,顾津南伸手将她接住,炭一样烫手,又扔不掉,只好将她手在肩上搭过来,将人抱回去。“孟西荞,醒醒,你变异了。”顾津南料想她会睡过头,比上班时间提早半小时过来叫人,敲了好几下也没人应,索性用备用钥匙开门,就见到孟西荞躺在床上,昨晚他给盖的白线毯子被蹬落一半。脸是不烧了,但却有红点从脖子向上爬到脸颊,看起来像是过敏。孟西荞双肩经他猛摇,醒来时颇有一层怨气,手直往他肩上甩,“疯了吧你,干嘛啊。”顾津南向她额头一摸,“发烧吗?呼吸困难吗?”西荞心里隐隐不安,“脸有点痒……”“别挠。”他一手摁着她,一手把床头的小镜子拿起来对着她。西荞瞧见镜子里自己眼睛肿成两个泡,鼻子两边并脖子上好几块红的,还有密密的小点。眉毛顿时拧在一起,着急忙慌地下床,“怎么办,我毁容了,昨晚的酒喝了好多次也没事啊。”顾津南把镜子放回去,看她跑进浴室里,对着背影说:“不像是食物过敏,你穿好衣服我在车里等你,去医院,还有记得请假。”西荞顾不上答应,赶紧把牙刷了,脸也不敢洗,着急忙慌地穿好衣服跑下楼。顾津南的目光往她上半身一扫,欲言又止,她低头看时才发现自己穿反了衣服,于是勒令他:“开车,而且别看我。”说着两只手缩到衣领里,把上衣前后那么一转,换好了。顾津南一边开车,一边顾着她的情绪,西荞在副驾上把昨天吃的用的都排查了一遍,如何也想不起来自己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一路到了济仁医院,顾津南让她坐好别瞎跑,自己先去挂号,皮肤科人不多,很快就轮到她。医生给她诊察了十几分钟,确认是外敷品引起的过敏症状。“要吊水吗?”西荞定定坐在凳子上,“吊水是不是能消得快些?”“那肯定,”医生说着开了张单递给一直站在一旁的顾津南,“家属先去缴费,再拿回单到挂水处给护士。”